这事对康文玉来说是太重大了,离婚二十年多的叶茂草居然在这么大的岁数时,又谈起了恋爱,而且那老头看样子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在她看来,叶茂草要是翻了过来,一定比她过得还要好,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她有事没事就往江滩跑,从秋天跑到冬天,也没有再看到那老头。她推测着,他可能是叶茂草的一个熟人,也可能他们是偶然相遇?不会啊,看样子,他们象是很熟悉一样啊。无论怎么样想,她始终是不甘心的。她不知道罗工已去了南方。
大雪纷飞,寒冬腊月,一派过年的景象。叶茂长提着鱼和肉到叶茂草家里来。杨豹把门一开,笑呵呵的说:“哟,大舅,快进来,进来!”然后喊,“妈,大舅来了!”
叶茂草从厨房出来,笑眯眯的说:“大哥,你来得正好,今天有羊肉吃。要不要喝点酒?”
叶茂长放下东西,说:“自从雷雨这个小杂种搬走了之后,这二年过年,我都是出去旅游。今年啊,腿子有点不方便……”
杨豹说:“大舅,那就不要出去了,您就在我们家过年。”
叶茂长望着他笑着说:“你小子嘴甜,我喜欢!”
叶茂草说:“这样吧,我也不妨碍你的自由,你要来吃饭,就打个电话来。从卅到初三肯定是要来的,外面没有卖的。”
“我就不会自己做啊?”叶茂长说。
杨豹笑着说:“自己做的吃得不香,我妈做的菜几好吃啊!大舅,你看,我们家人多,吃饭热闹,本来只吃一碗的,大家说说笑笑的,就吃了两碗了。来吧!”
叶茂长说:“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家吃穷了?”
“吃不穷,过了年,我跟兰妮就到南京去,我们公司在那里有个分公司。”杨豹说,“你家就跟我妈做个伴。”
“好小子,原来你欢迎我来,是为了让我照顾你妈啊!”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叶茂草端上了羊肉火锅,说:“哥,二十八的吃年饭,你五点钟来吧。”
叶茂长摇了摇头,说:“二十八的我不来。”
叶茂草笑着说,“哎呀,算了,雷雨还好,这两年是不是他总是送烟你。”
“啊,几盒烟就打发我了?!”
“那到不是,那表明是认错了嘛,是吗,嗯,算了算了……”叶茂草一边把筷子递到叶茂长手上,一边说。
叶茂长气鼓鼓的说:“认错,什么叫认错!还有,看到那个没用的杨虎,我也不舒服。还有,张兰也来,是吧?”叶茂长说。
“哎哟,他们来他们的,你来你的。”叶茂草劝说着。
“就卅到初三吧,别撮合。我不象你,我的心硬着呢。”
杨豹想说又不敢说,他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叶茂长碗里之后,憋不住,还是笑着说了:“大舅是硬的地方硬,软的地方藏着哩!”
叶茂长故作生气的说:“噫,你这小子杨豹,连我藏着的软肋你都看见了?”
杨豹边笑边说:“不是,不是,我是感觉到大舅是一个非常慈祥的人,只不过气还没有消罢了。”
“还罢了,这气啊,永远都罢不了!”叶茂长仍然恼火的说着。
叶茂草笑着说:“好了,罢不了,就不罢了,吃羊肉罢了。”
杨豹瞅着叶茂草说:“你个老妈啊,就喜欢跟着哄!”
叶茂草一笑说:“对,跟着哄,不放冲!”
兰妮笑着说:“妈,你想打麻将了?”
叶茂长说:“你妈啊,要她打,她都不会去打的。她就是有一股这样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杨豹说:“还革命哩,还乐观哩,这都是些老话。”
叶茂草说:“怎么是老话呢,我现在还在革命咯,我革自己的命。你怕我不想象你二舅妈那样,天天去打麻将,我想啊,可是我输不起啊,别人一喊,我心里还不是痒痒的想去,但又不能去,只好跟别人夸夸其谈的说,我牌技不行,但我手气好,蠃多了,我不好意思。哈哈哈……他们就再也不找我了。”
叶茂长说:“是吧,你妈是最会打肿脸充胖子的。”
大家都笑了。
老历二十八的下午,杨虎打电话给叶茂草,说:“妈,艾贝贝也要回来吃年饭。”
叶茂草犹豫了一下,还没答话,杨虎就说:“雷雨的女儿朵朵,是不是每年都到你这里吃年饭,贝贝说,朵朵都可以来,他也要来。”
这一军将得叶茂草没法推辞,就说:“行啊,那来吧。”
放下电话,她转过身来就对杨豹和杨青说:“哎哎,乘雷雨还没有来,我跟你们俩把这事说了,就是杨虎想把艾贝贝带来吃年饭,理由是朵朵能来,他就要来。”
杨豹不太接受的说:“朵朵我们认识啊,是大舅的孙子。那贝贝是何许人也,我们不识识。杨青,你说对不对?”
杨青来劲了,说:“对对,不认识不认识,凭么事啊,又不姓杨,我连艾茜都不想看到,还想看到她的儿子!”
兰妮阴沉着脸说:“是谁啊,与我们相干吗,为什么要来啊?!”
杨青说:“呵呵,为的是钱啊!”
叶茂草说:“嗳,我已经答应了啊,意见做意见,等会,热情点!”
杨青说:“那我们不是都要把两个红包啊?我只把一个!”
叶茂草说:“四个!朵朵一个,艾贝贝一个,艾晶晶一个,帆帆一个。谁拿不出来的,找我!”叶茂草说完就去厨房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杨青不服气的拉着帆帆说:“帆帆,我把钱都把给你算了,就不给那些个爱钱的人。都起的是些什么名字唦,么艾贝贝,就是爱(艾)人民币(贝),艾晶晶,就是爱(艾)金(晶)银财宝。”
兰妮听得睁大了眼睛直笑的说:“哟,当真啊,杨青,肯定是那个意思,你到底是当老师的啊!”
可是杨青把红包把给帆帆手上,帆帆马上一丢,杨青又把给他,他又丢了。
杨青说:“哎呀,你是嫌钱少了,还是重色轻财呢?”
叶茂草端菜出来说:“净瞎说,二岁的伢,晓得什么呀!”
王腊娇闯进来,笑着说:“那也说不定啊,算不到接他爷爷的代,弄他七八上十个老婆的呢?”
何生阻止着说:“就你胆子大,对着伢们的面,你也敢这样说!你没有看到杨豹的眼睛都鼓起来了。”
杨豹听了才缓和了一下脸色。
叶茂草哈哈大笑的说:“王医生说的就是,杨豹他们的爷爷,一生找的老婆,差不多都有一个加强班了;帆帆的爷爷还赶不到他们的爷爷,一个班还差一点。说不定这‘花花’的遗传基因啊,还就传到我们帆帆了啊?”
杨豹瞪着叶茂草,佯笑着说:“那是,你还越说越象!”
这时,雷雨和杨虎他们一起都进来了。
王腊娇说:“哟哟,都来了,都来了!叶老师就是福气好!这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酒菜,好好好!你们开始吧,我回去了。”
何生说:“哎,你回去做么事呢,你就在这里吃唦!”
杨青笑嘻嘻的说:“好啊,何叔叔也在这里吃吧。”
王腊娇说:“你象个跟屁虫一样,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何生说:“对啊,称不离砣,公不离婆嘛!走啊,别妨碍别人了。”说着,把王腊娇牵了回去。
雷雨说:“小姑,这王医生就是你们家的常委,天天来,一有响动就过来了,一不要请,二不要接。”
张兰说:“这是小姑的人缘关系好呗。”
叶茂草笑着说:“住街坊,结邻居嘛!”
叶茂草一看,人都到齐了。她笑呤呤的说:“好好,来来来,都坐下来,拣喜欢的吃!”
雷雨带头说:“首先祝小姑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晶晶笑得甜甜的说:“我祝奶奶,年年有余,春节快乐。”
杨虎说:“还有小姑和叔叔呢?”
晶晶连忙说:“祝小姑、叔叔和孃孃步步高升,天天可乐,……还有,还有就是拜年拜年,把钱,把钱!嘿嘿嘿……”
叶茂草连忙拿出红包,笑着说:“好,把钱,一个是你的,一个是你哥的。”话没说完,晶晶就把两个红包都抢到手里了,马上递一个给她哥哥艾贝贝,很快地把自己的红包交给了艾茜。
杨青和兰妮会意的一笑。
叶茂草给一个朵朵,说:“来,朵朵,这是姑奶奶给你的。”
张兰忙说:“朵朵,快谢谢姑奶奶!”
小姑娘很秀气的说了一声:“谢谢姑奶奶。”
叶茂草笑着,又给了帆帆一个。
接着,杨豹、雷雨拿了三个红包,杨青拿了四个红包,分别给了四个小孩子。
艾茜面露喜色的连收直收的把红包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包。她不回红包,她拿出一个小汽车给了帆帆,拿了一个布娃娃给了朵朵。
边吃边笑中,艾茜观言察色。晶晶不用说,是正宗的杨家的孙女,贝贝是自己带来的,她就要看自己和贝贝是不是得到了重视。
叶茂草把每个人都照顾得相差无几。
杨青看见晶晶就高兴,当晶晶走到她跟前时,她满心欢喜的把她抱了起来,对着晶晶笑得正好,当眼角瞟到艾茜在观察她时,她马上收敛了笑容,皱起了眉头,搞得晶晶直楞楞的看着她。
叶茂草看在眼里,当晶晶进厨房时,她笑着问:“晶晶,小姑喜不喜欢你?”
晶晶闪着大眼睛说:“小姑喜欢我,但是,但是我……我怕她。”
叶茂草想,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大笑着说:“啊哟,你都会说‘但是了’,真不错!小姑喜欢你,小姑是太喜欢你了!小姑给了你压岁钱,是不是,对不对啊?”
晶晶连连点着头笑了。
年饭吃完了,杨虎跟雷雨两家人都走了,没有一会,艾茜又转来了,说是少了一个红包,找来找去,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才走。
兰妮说:“她才划得来啊!得了八个红包,三千多块钱,她只把了这么一个小塑料汽车和一个小布娃娃出来,这两样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块。”
杨豹笑着说:“有有有,两样加起来,有一百多块钱。”
兰妮说:“那她得了多少,得了三千六啊!”
杨青说:“红包多了,拿不下,每次都要掉一个。”
兰妮问:“掉过?”
“你不记得了,去年是掉到餐馆的桌子底下。什么唦,把她儿子亮出来,就是想得双倍的钱!”杨青说。
兰妮说:“就是,想钱想疯了!”
叶茂草说:“杨青,你走不走的,过一会公交车就收班了啊!”
杨青一笑说:“收个么班唦,现在还早得很。走走走,我马上就走,么事唦,您就是赶我走!”说着把包一拿,就走了。
兰妮说:“哎,要杨豹送送你!”
杨青走得好远,说:“不要!”
劳累了几天的叶茂草,躺在床上想,艾茜把儿子、女儿带来过个团圆年,真的是好,但这能维持多久呢,她来为的是钱啊。她给了帆帆和朵朵那么点小礼物,对于我,她连一个苹果都没有……
正想着,罗工来电话了:“喂,叶老师,你好吗?”
“啊,你好,你在哪里?”
“我回武汉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
“今天下午。”
“啊,那一定很累。回来就过一个春节,几天的时间,你不是说你不回来的吗?”
“嘿嘿,我就是想请你喝茶才回的。”
“春节都休息,没茶喝了。”
“那就请你吃饭,好吗?”
“旅途劳累,多休息几天再说吧。”
“你是不是没有时间啊,不要紧,我可以等。”罗工谦和有礼的说。
叶茂草连忙说:“那这样吧,我约你,行吗?”
“行!我听你的,招之即来。”
叶茂草一笑,说:“那,来之能战吗?”
“能!一切行动听指挥。”
初三的江滩,人迹渺渺,寒意浸浸。当叶茂草到来时,罗工早已在那里伫立等候了。叶茂草抱歉的说:“对不起,让你吹风了。”
罗工宽厚的一笑,说:“你是守时的。”
“嗳,你过江而来,辛苦了。”
“那行,你也过江到我那里去坐一会,怎么样?”他试探的说。
“嗳,别麻烦了,随便点好。”她说。
“我想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她一笑说:“哟,还看不出来,你会做菜?”
他不服输的说:“嗨,你别小瞧人啊!你想想,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要是不会做,那我吃什么呢?”
“吃食堂啊!你们单位的食堂一定不错。”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你们单位经常开展一些娱乐活动吗,那食堂还会差啊?”
在他的心目中,她是太有知识含量了,就说:“你除了当老师之外,你还可以当侦探了,这么会推理啊。”
她开心的一笑说:“可惜啊,这辈子不可能去感受那种危险之中的剌激了。”
他哈哈的笑着说:“好啊,你童心未泯,童趣还在。走,这里太冷了,我们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哪里去?”
“唉,”他说,“你又不愿意去我家里,那么,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嗯,行吗?”他俯身看着她。
她想了一下,微笑着说:“如果是我付帐,那我就去。”
他愿意跟她多待一分钟都是好的,就笑着说:“行啊,还很廉政的嘛!”
叶茂草笑着说:“廉政谈不上,这叫解放思想,男女都一样,对吧?”叶茂草说。
他说:“我再回来时,我请你到我家里去,好吗?那就平等了。”
“啊,这事啊……没必要吧。”叶茂草推辞着。
“怎么讲?”罗工期待的问。
“噢,我觉得我们这样蛮好的,在一起边走路,边说话,倾吐了,走累了,各回各的家,互无干扰,互无牵挂……”叶茂草停顿了一下,一笑,又说,“当然,如果你觉得连这也没有必要,嘿嘿嘿……那这也是我们人生旅途中的一片花絮,诸多回忆中的一朵浪花。你说,是吧?”
罗工笑着,很欣赏的看着她,说:“唉,说得这么浪漫动人,可是——做起来未必能有这么轻松潇洒。”
他的手肘挨着她的衣袖,这是他们俩挨得最近的一个距离。进到了一个西餐厅,坐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边喝着热茶,边吃着点心,罗工微笑着问:“唉,暖和了一点,是吗?”
她点着头笑了笑。
罗工慎了又慎的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啊,”叶茂草摇了摇头说,“没有,有,也是白有。”
“怎么讲?”
“休也退了,年龄也大了,哪还有条件去打算啊。”
罗工换了一个提法问:“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成一个家呢?”
“在孩子们结婚之前,我就是孩子们的家,我是不能往前走的,我已经放走了他们的父爱,我再一走,那对他们将是致命的伤害。”
“那,现在呢,你没有想过吗?”
她倏地一笑,说:“想也想过,但是,老年人的婚姻是一个很麻烦的事。你想啊,两个人都是几十年的生活习惯,谁去适应谁,都不那么容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把无形的枷锁把两个人拷住了,就不那么自由自在,甚至有好多心里的话也没有办法去跟对方说去。”说着她怕这话题太沉重,就逗趣的说,“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都可抛。”说完就笑了起来。
可是罗工没有笑,他认真的追着问:“要是有爱,又有自由呢,要是有一个人,他愿意去适应你呢?”
叶茂草又一笑,说:“唉呀,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啊,那是幻想。”
他看到她无需无求,不期不望的神态,从内心发出呼声:“如果那个人是真的爱你的呢!”
她淡泊的说:“哪一个人恋爱时不是真爱,可是爱的烈火降温之后呢,是将就过下去,还是分手?爱情是没有保鲜膜的,它难得保鲜啊。”
“你很颓丧?”
“不,我很阳光。我看到别人一家一口的过得挺顺趟的,我也很感动,我为他们高兴。”
“那你怎么办?”
“我就这样啊,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罗工想,你分明过得不好,不然你怎么总是独自跑到江滩来黯然神伤呢。他不忍心刺痛她,就问:“你是世界的旁观者?”
“我是世界的欣赏者,我们活着就是来看这世界的。”叶茂草说着又笑了起来,问,“不是吗?”
罗工笑了笑说:“我今天来,就是来欣赏你的。”
“唉呀,别说笑了。”叶茂草谦和的说,“你只当我说的全是谬论,别放在心上。”
罗工郑重的说:“虽然你说的话,我不太理解,也不大赞同,但是,这一定是你生活经历的感慨,我尊重你。”然后温存的说,“讲干了吧,快喝点热的。”
接着他们又谈了谈南方和北方的吃和穿,竟使两个人的看法和谐一致。谈到了武汉的特色小吃,热干面、面窝、汤包、豆皮……两个人不禁开怀大笑。
可是,有一个人却趴在餐厅外的玻璃窗上,一直往里看,他们俩谈得越高兴,她的泪水就越发顺着玻璃流淌,她就是陈阿妹。
观察了陈阿妹好久的康文玉把陈阿妹一拍,说:“你哭有用吗,有本事的,你抢过来啊,那才是真本事!”
陈阿妹惊惶地转过身来,看着康文玉,一边抹泪,一边问:“你是什么人?”
“你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抢?”康文玉笑着说,“我看你可怜,我才愿意帮你的……”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的消失在蒙蒙的夜色中。
罗工和叶茂草出了餐厅,临走,罗工依依不舍的说:“因工程要紧,我明天就要走了,请保重身体,我会随时跟你联系的。”
叶茂草说:“行啊,在外面注意冷暖,好好照顾自己。”
罗工走了,杨豹一家过了年也走了,叶茂草又一个人了。
常言道,人老怕孤独。叶茂草也常常感到孤独的难受和难熬。但是,她毕竟是拥有丰富内在思想的人,她知道这是人到晚年的必经之路。所以,她常常劝慰自己,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洁净,赐予我们人生最后的定静和自由,珍惜吧。
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继续把自己多年想说的故事,把自己不能向别人宣泄的情感,在电脑上叙述着,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正月十二,艾茜来电话问:“妈,老头子跟别人说,他加了工资。他跟我们都不说,他跟别人说他加了不少,说老师都加了。妈,你加了几多?”
“那是搞义务教育的加了,我们没有加。”叶茂草平静地说。
“那你们也是要加的,不是加一点啊!妈,我妈接你明天到我们这里来过元宵节。”
叶茂草说:“算了,别客气了。”
“哎,我妈是诚心诚意的啊,我们提前过,您家明天一定要来啊!”
叶茂草高兴着,有人跟自己联络感情,那当然好啊!但更多的是疑惑,这是真的吗?过年前她都把拜年的礼物送去了。如果不去啊,以后会有话说,说你架子大,接也接不来;去啊,又不能空手。不管怎么样,叶茂草还是买了晶晶爱吃的桂园、龙虾,老人常吃的补品去了。
坐定后,艾茜笑笑的说:“妈,老头子现在又离婚了,要他回来算了吧。您想想,那么艰苦的日子,您都跟他熬过来了。现在他有这么多的钱,又都把给别人去了。那您真是太划不来了。嘿嘿嘿……他回来了,就是一家人呐!”
叶茂草平静地说:“那是,他过不好就要回来。”
艾茜惊叹地说:“回来了,那你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大几千啊!而且老头子还在外面上课。”
叶茂草说:“婚姻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哎哟,都这大的年龄了,你还管它婚不婚的哩?不就是过日子吗?有钱就好过日子了!”艾茜的妈一边低着头切菜,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劝说着。
在叶茂草心里,爱情对于男女老少都一样的重要。真诚、尊重、倾慕都是爱情深沉的内容,苟且凑合在一起,还不如单身过得舒适。但是,你跟她们说得清楚吗?
艾茜的妈见叶茂草不吭声,又说:“亲家,杨虎的爸前几天来了的。他身边呢,也不是没有人。我想啊,你让他回来算了。你想想,你以前跟他在一起,农村里滚,山坡上爬,吃了那么多苦,把三个伢都苦出来了。现在啊,工资都涨了,让他都把给别人去了,你不是太吃亏了?你管他么样呢,你把钱抓在手里就行了,都这大年龄了,还讲个么事呢,让他回来算了,算了!”
叶茂草不得不说了:“你们以为,他回来之后,就会甘心情愿的把他的钱都把给我,然后我就把钱都把给伢们?那他还抛家弃子这么多年干嘛?他把钱也要把得他认为值得把的人啊。他把给了伢们,伢们总认为,你把少了,你还有,你还要多把点,再多把点。或者说,你把给老二还多些,把给我这么少。他名也没有,利也没有,还闹出一些麻烦来。他早八百年都把儿女看穿了。
他现在把钱都把给了别人,他得到的是别人的一个‘谢谢’,一个‘杨老师几好哇’,一个‘杨老师真有板眼’,他就心花怒放了,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了。所以啊,你不能指望他的钱。他是一个只能做朋友和做亲戚的人,而不能做家人的人。
他回来干嘛?他回来就是我侍候他,他不把钱我,我就跟他吵;我把钱把给了儿女,他就跟我吵。我这大年龄了,我想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离婚时他说过,他要象美国对中国那样搞经济制裁来制裁我,法院里判给老二和老三的每个月一共五十块钱,他都不给。那么艰难,吃到大年初三,冰霜里就剩半盘腌菜了,我都不投降。现在,为了他的钱……我就要他回来?”
“哎哟,那都过去了,过去了,只谈现在!都这大年龄了,算了算了。”艾茜的妈把手直摆的,意思是,她这一句话就全都过去了。
见叶茂草不吭声,艾茜的妈把刀子一放,索性坐到叶茂草身边来,把一双沾满菜叶的手拍着叶茂草的膝盖,干笑着,起劲的劝道:“唉呀,他老了,他再不会的了,要他回来算了,算了……”
艾茜帮腔说:“妈,你肯定是吃亏了,才这样说的。他再回来了,还敢吗,就要他回来算了。”
这娘俩象劝寡妇上娇的轮番劝导着。
叶茂草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跟你们说不清楚了。从理念上来说,你们不懂;从实际上来说,你们不信。我只跟你们说一句,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接纳他,我这里既不是收容所,也不是养老院。这事要是你们,你们干吗?”
艾茜的妈说:“哎哟,都这大的年齡了,有什么干不干的,不就是他把钱你过日子吗,算了,算了!”
叶茂草觉得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别人的痛苦的,就说:“那是,不痛在谁的心里,谁都可以说算了。”
“那他当初就不要伢唦,这不是害死你了?”艾茜的妈瞪着叶茂草气呼呼的说。叶茂草知道她的意思是,你不去把杨奇海的钱要过来,把给艾茜,就是害死了艾茜。
“当初是当初啊,当初他年青,对爱情只是个美好的梦幻。后来,有孩子了,一天到晚陷入柴米油盐之中,家庭是个麻烦;洗衣做饭纠缠不清,家庭是个累赘。他才清醒地认识到结婚是个错误,离婚才是快乐。离婚之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是他想要的。
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说不定他的活法是对的呢?我苦也好,累也好,我己经尽心尽力了,我觉得我活得问心无愧是最好。”叶茂草坦然地说。
这时,艾茜家来了客人,叶茂草连忙起身告辞,艾茜的妈说:“哎哎,你连水都没喝一口,吃了饭再走唦?”
叶茂草已经出门下楼了,艾茜的妈还赶在楼梯口大喊:“亲家,那你可别光爱帆帆啊,也要爱晶晶啊!”
叶茂草顺着她的意思回应着:“都一样,都是我孙子。”走不多远一想,那意思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说钱不要都把给帆帆了。她这才意识到,这哪是为了友好接我唷,这分明是挖空心思想要钱啊。
正月十五,也算是个大节气,早上杨青送来了汤圆就走了。下午,杨虎来了。这是叶茂草没有想到的,她满心欢喜的说:“噫,你怎么来了呢?”
杨虎笑着说:“过节气,来看看您家唦!这,给您买的五芳斋的汤圆。”
叶茂草一看,就是一袋汤圆粉,连汤圆馅也没有,她心里仍然感到很欣慰。她想,儿子到底还是儿子,什么时候都还是记得老妈的。
她客气的说:“不用买嘛,我又吃不了几多,打个电话回来就够了。”
这是杨虎结婚之后,第一次在节日里,给她送礼物,她以为这是关系好转的象征。
杨虎第二句话就说:“妈,把户口给我。”
“为什么?”
“晶晶上小学,想在北小上,户口必须迁到您这里,才能上学。”
“哎呀,晶晶还只两三岁,几年之后还不知道北小的质量怎么样,急什么啊。”
“艾茜说,已经跟北小的人说好了,你就把给我吧。”
“北小的人是答应上学,还是答应迁户口啊?”叶茂草想想这事不太对头,就说,“别慌,慌什么慌的,到时候再迁,也不要紧嘛。”
杨虎为难着,说:“你家是说不把?”
“户口的事,是大事,这是不能随便把的。”叶茂草极其严肃的说。
“把给我,你家也不放心?”杨虎逼着问。
“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不把!”叶茂草十分肯定的说。
杨虎无奈的说:“那我走了。”
他一走,叶茂草心里就难过了,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儿子呢?但是,这确实是不能把啊,这不知又是开的一个什么“花”。
果然,过了两天杨虎又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妈,你把房产证给我。”
“你要房产证做什么?”
“艾茜跟别人说好了,有了房产证就可以跟我们单独立户。”
“你们单独立户,立在那里?”
杨虎说:“就立在这里啊,方正楼501。”
叶茂草说:“噫,那不是一个房子两个户口,两个户口就是两个户主,我是现在的户主,你或者艾茜是将来的户主,你认为这合式吗?你想想,别人会办吗?”
“跟别人都说好了,是别人答应跟我们办的!”
“好,即使别人办了,那到底谁是户主呢,那造成的后果呢,那怎么能上啊?”。
杨虎急了:“你把了算了,我不管她怎么上!”
“你不管,我要管唦!”叶茂草恼火的说。
“哎,我说你是怎么啦,妈,要户口你不把户口,要房产证你不把房产证!”
“我凭什么要把啊?那你要天上的星,我还要去搬梯子啊!”
“不是晶晶要上学吗,你不给户口,那晶晶就不能进北小。艾茜在派出所里找了一个熟人,要不,那你把房产证的复印件给我,这总该可以了吧,我们就可以去单独立个户了。”
叶茂草不信的说:“我没有听说过,一套房子两个户口,两个户主。”
“那你就是又不把的话?!”杨虎强头强脑的质问着。
“不是不把,是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把。”叶茂草坚定的说。
杨虎气冲冲地走了。
叶茂草觉得这事蹊跷了。叶茂长来吃饭时,她就把这事讲了。
叶茂长说:“我不晓得,一套房子是不是可以立两个户口。我只晓得我有一个同事,他买了一套二手房,都是熟人,当时就没有过户。五六年之后,没有看到那个卖主了,再才想起了要过户,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他们手上就有这套房子房产证的复印件,找到房屋管理部门,就办了过户手续。
这就是说啊,这房产证,房产证的复印件都是不能瞎把的。你就是一条,他要么事,你就不能把么事,把心放狠一点,怕么事怕的。他们都几大了,都快四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的惦记着你的这个破房子。”
王腊娇听到说话声,进来说:“叶大哥说得对,要么事不把么事,还搞邪了,三天两头的回来要。”
“你怎么知道的啊?”叶茂长问。
王腊娇一笑,说:“我们这个破房子,又不隔音,声音大一点,都听得到。你刚才的讲话啊,我都听到了。我告诉你们,你媳妇为么事要户口,要房子的复印件,你们听说了没有啊,我们这里要拆迁了,都划到红线区以内了,她要挤进来得好处了。”
叶茂长一惊,说:“对,我也听说过,但是,这也说了有两年了,哪晓得是拆,还是不拆呢。”
王腊娇说:“拆不拆,她媳妇先办着,怎么样,到时候她有东西了,还怕你不把啊,两个户口,你一半,起码她也有一半吧。”
叶茂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这还不知道哪是哪啊,外面还没有开始搞,屋里就开始闹了。”
“那当然,这一角钱,分两半,容易分得匀,那房子分得匀吗?何况你们家是三个伢,是三份,那就越发是难了。她先不把架子搭着,她不怕你不把啊,或者是把给她把少了。”王腊娇越说越激动,“我要是有这样的媳妇啊,叫她跟老子遣远些,老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王腊娇的话,叶茂草向来是听一半,信一半。但她心里却是很不安,她不晓得这事的走向,但她晓得这事一定没完。没完归没完,但是日子总得过啊,没事她就坐在电脑前,打她的字,只有这时,她才可以忘记一切。
这天下午,突然间起了大风,又下着大雨,这时听到敲门声,叶茂草把门一开,看见杨虎淋得全身水直滴的进来说:“妈,妈,快点,快点,把户口我!”
太突然了,这急促的命令声,容不得人的头脑再去想什么,只是本能地按照指令去办事。叶茂草连忙转过身去拿户口。户口本拿到手上,转过身来就要把给杨虎的那一刹那,她看到杨虎满脸的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心疼的问:“什么事啊,这么急?”
“户口唦,拿户口!”杨虎理直气壮的要着。
这一声“拿户口!”才使叶茂草清醒过来,她条件反射的反感油然而升。她盯着杨虎看了看,又看到杨虎熬红的眼睛,灰暗的脸色,她想,他又是被人逼回来的,就生气的说:“就是一个户口,几时拿不得,非要今天来拿啊?你看你淋成个什么样子了!”
“哎,您不管我么样子唦,你把户口把给我就行了。”杨虎不耐烦的说。
那叶茂草就更不耐烦了,说:“怎么,我的户口就非要把给你不可,还不把不行的话?!”
杨虎无可奈何的把脚一跺,说:“就一个户口,我回来拿来了三次,你都不给,她们又要说我没有用的!”
叶茂草想到自己的估计是对的,杨虎的确是被逼回来的。她就说:“啊,这就是你有用的表现啊,别人逼你,你就逼我?”
杨虎把右手背拍着左手掌,叫着:“你把不把唦?!”
“你逼命啊!”叶茂草以压倒的气势吼了一声,立马又冷静地解释着,“我不是不把,我是要弄清楚了再把,一套房子不可能有两个户主。”见杨虎还是一幅不把不肯罢休的样子,叶茂草又说,“那我跟艾茜打电话,看她要户口做什么。”
叶茂草打电话给艾茜,艾茜不接。叶茂草一连打了七八个,她都不接。叶茂草对杨虎说:“她不接我的电话,你打!”
杨虎一打,艾茜接了,只听杨虎说:“么样唦,你接电话唦!”
艾茜说的话,叶茂草听不见,叶茂草拿过杨虎的手机,“喂,艾茜……”艾茜立即挂断了。
叶茂草生气地说:“哼,连我的电话都不接,还想要我的户口!”
见叶茂草把户口放回去了,杨虎恨恨的把脚一跺,把手机狠狠的往地下一摔,手机从地上蹦得老高,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杨虎把脚连跺直跺的说:“不把,不把,你什么都不想把!!”
“我当然不把,搞清楚了再说!”叶茂草斩钉截铁的说。
叶茂草心痛,心冷,更是气愤。她把杨虎一扒,说,“没你的事了,我去,看是谁要我的户口!”
杨虎捡起手机走了。
叶茂草打着伞,顶着风,找艾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