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没来赴约这件事让杨格一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看不到希望,以前的一切幻想破灭了。她不会有机会和她一起看太阳升起,不会有两双脚丫在沙滩上踩出幸福的洼坑,不会有两个相同字母—YY在沙滩上留下的海誓等着被海浪卷走。杨格每每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她总觉得那是海浪的一份好心,海誓被卷走,融入大海才能永久,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海永恒了。
毕业季的校园里充满离别的味道。看着一个人离开身边有三五好友相送,杨格觉得自己就像战场上的逃兵一般,突然害怕别人投来的眼光,别人是否会觉得眼前这个拉着行李箱,没有一个人相送的人是一个怪物——“她看起来好像条狗啊。“星爷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在脑海里出现,又或者有人拥有超脱世俗的眼光看到真相:如果我毕业了,也不要他们送,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的眼泪。
杨格带了双墨镜,没人看得见她的眼泪,看到的只是她那酷酷的离开的姿势,永远地留在了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留在了这个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地方。
像计划已久了似的,杨格离校的前一天晚上给家里人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她告诉家里人自己要去新公司上班了,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培训,可能不会打电话回家,请他们放心。电话那头的父母听见女儿工作有着落的消息,自然开心,也没有多想。叮嘱她出门在外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不要和别人起争执,万事以安全为重。她只是答应着,不像之前,觉得父母过于敏感迂腐而与他们理论。父母那辈人的生活信条也不是没有道理,杨格不知道其实自己也被深深打上了这样的烙印。
她一路向西,这一次不再为坐火车感到着急,她有的是时间。而现在除了时间她还能拥有什么呢。她甚至想要在这移动的绿色箱子里就这样渡过余生。她想不到隔着这层绿铁皮的外面有什么事还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书上常说人生就像一趟列车,从起点到终点,一条轨迹走下去,而人生的意义在于你在途中遇见什么人,有过哪些感受,除此之外大家到达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那是不是说,即使在起点没有遇见,在中途应该就能遇见,即使中途分别,是不是说在终点就会相逢?杨格思索着,看着窗外发呆。
坐在身旁的人聊天聊得热切,但也无非就是一些浅显听过太多了的话题,什么哪里的美食好吃,哪里的风景好看,哪里的人们贫穷眼见短,谁家的亲戚有钱,总结一句话——唧唧歪歪。
杨格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肤浅可笑,但也算不上鄙视,谁叫这样的旅途乏味无趣,天生怕孤独的人怎能耐的住这样的寂寞。侃大山对于耐不住寂寞的人来说无疑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了。
杨格上学的交通工具几乎就是火车,除了开学第一次坐了躺飞机,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肉疼。那时候真是为了省钱,杨格选择坐硬座,硬生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白天到夜晚再到天明,看遍了车窗外的风景——千篇一律的绿。下火车的时候都感觉到身体僵硬的得不是自己的。火车上除了无聊,嘈杂,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杨格想了想,看着车窗外,竟然想起了几件有趣的事情。第一件就是从南京回来的路上,没买着座,和一位阿姨在抽烟处一起呆着。那时候车上人好多,也没有多余的地方来给那些男人抽烟,夸张地说大家连脚都无处安放了。两人在密闭的小小空间,杨格想不起来如何多出来一扇门来给她们一份安静的,只记得一路上和那位阿姨共用了一张折叠椅,作为回报,杨格陪她聊起了天,因为聊天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杨格也不记得了。有趣的是中途上来了一位老太太,老太太瞄准了这样一处好位置,也来凑热闹。杨格把门打开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谢谢你,小伙子。就是这一句才让杨格记忆深刻。而后老太太和那位阿姨聊起了家常、养生。老太太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她说了一些保养的方法,杨格不记得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记不住,她就记得老太太说她和朋友借了张工作卡,铁道部门的工作卡,所以她免费搭乘这趟车。杨格对这些琐事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老太太的穿着有些讲究,脖子上带的,手上带着的饰品,看的出来家境殷实。为什么老人家就不能好好安享晚年吗?杨格想起了那些出现在校园、小区翻垃圾桶的老人。杨格的思绪飘走了,她不再想关于火车上发生过的记忆深刻的事情,她现在想到了捡垃圾老人的事情。她想到捡垃圾的老人中很多都是老太太,至少她没有见过老头子捡翻垃圾桶的,而有趣的是瞪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大多数是老头子,她没有见过有哪个老太太当街叫收废品的。
要是人老了都还在为生计发愁,那么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杨格还年轻她没有办法想的明白这个看似深奥的问题。她索性不想了,思绪回到了刚才的轨道上来。想到“小伙子“这三个字,杨格在心里乐了起来。为此她还发了个消息告诉了萍,萍嘲笑她:哪能怪人家,只怪你长的太帅了,小伙子。
第二件有关火车印象深刻的事就是帮一位帅哥找回了火车票,深夜里的车厢灯光依旧亮的晃眼,硬座车厢不像卧铺车厢那样晚上会熄灯。在这里黑夜被隔断在不同车厢交界处,隔断在窗外,无法蔓延进来。当列车员检票的时候,那位男生在为自己找不到票而额头冒出了汗。杨格想起了昨晚,只是低头斜眼看见了旁边的阿姨将掉落在地上的火车票捡起的瞬间,那张火车票皱巴巴,杨格没有看清上面的字,但是她又十分肯定阿姨捡到的那张票是那位男生的,要不然也不敢大着胆子请两个人来到车箱连接处顺利的将事情解决。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胆子大,“爱管闲事“,阿姨尴尬的表情和解释的话语让杨格始终觉得那只是她的无心之举罢了,她相信人是善良的多。
杨格决定中途下车,只因为听广播说下一站是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城市。她喜欢海,也许是看惯了巍巍的大山,山的威严有时候让人害怕。她更喜欢水的柔。即使被雨淋湿,她还是慢悠悠地走在放学的路上,拒绝那几个男孩子透过来的遮挡。其实她更享受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她觉得孩纸喜欢水始源于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孩子喜欢水是天生的。
下了车,不知道哪里适合住下。身上的钱不多,火车站旁边嘈杂的旅馆是坚决不住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欠费了,连查一下地图都用不了。火车站旁边有很多拉客的,杨格心中没有目的地,司机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只好搭上当地的那种三轮车一样的人力拉车,一路离开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司机看上去三十多岁,板寸头,后脑勺被剃掉了小块头发,露出白色的头皮。他操着一口当地浓重的口音向杨格问东问西,杨格开始出于礼貌回应了他几句,后来逐渐变成了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他似乎是一个没有办法闭上嘴的人,他也很热情。
“到了。“司机大声说了一句,好让杨格听见。
杨格跳下了车,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展现在眼前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杨格看了看司机一眼,他脸上洋溢的笑是那样纯实。杨格庆幸自己人品好,相信一个陌生人,他没有让她失望。房子外面装修着小碎花瓷砖,一块红色的中心外围八块蓝色的,这样的组合拼成了好看的图案。每个阳台都种着绿色植物,有些藤蔓已经长到别的窗口上去了。
杨格目测房子离大路大约有100多米远,交通算的上便利。司机叔叔帮她把行李箱搬了下来,按下了门铃。门开了,是一位阿姨。年龄和司机叔叔差不多,长得柔和,看上去很和善。细长的眉毛定是经过精心描绘,头发全部整齐梳到后面,没有一丝散发跑到前面捣乱。
“李师傅,有事?“她看着门外的人询问。
“当然,给您送生意来了。“门外的人脸上笑嘻嘻道。
阿姨疑惑到“李师傅开玩笑了,有事请说。“话语中有了下逐客令的意思。她想自己非做生意之人,来送什么生意。
“您别急呀,我听说你家三楼的房子要出租,这不我拉了个客人来“。他总能从李灵瑶那里知道她家的动静,李灵瑶是阿姨唯一的一个女儿,人懂事,老想着帮妈妈分担忧愁。
阿姨这时候才将目光转移到杨格身上,杨格一副乖娃娃的模样很快俘获了阿姨的“芳心“。
终于进到了房子里面,地板简单干净,看着舒服。墙上挂着奖状,是一个叫李灵瑶的孩子获得的。杨格想这位阿姨一定感到骄傲才会将这些奖状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杨格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是这样的,孩子每获得的一张奖状他都认真的贴起来,她们家的孩子都很会念书,她想这是爸爸的安慰了吧,虽然没能生个儿子。阿姨和杨格谈妥了租房事宜,等到杨格躺倒在床上才恍惚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她看不到高萧惊讶又愤怒的表情,看不到高萧疯狂地往火车站方向赶,电话打到没电抓狂的样子,她也看不到欧阳躺在病床上的苍白的模样,看不到手术室外欧阳父母急坏了的血红双眼。她看不到其他的,除了自己无限的忧伤,她以为她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殊不知留在身后的是一个无法弥补的烂摊子。
她伤了她的心,而她伤了她的心。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她们来找她,她们又重新嘻嘻哈哈地在一起,可是当她收拾好行李起身发现她们都不见了。她惊醒在这梦中,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让她看清周遭的环境,才知道刚才的是梦。她想念她们,但是她不明白真正离开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