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诗、文、赋是三种重要的文学体裁,它们区别于通俗的戏曲、小说、讲唱文学等,更加受到上层文人的重视。人们经常把诗、文并提。中国骈散文有着大量的优秀遗产,引人注目。在先秦时代,即有以叙事为主的历史散文,以议论为主的诸子散文,二者均有许多脍炙人口的佳篇,传诵人口。到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除叙事、议论文继续发展外,抒情、写景文也告崛起和发展,在骈散文中都有不少精品。唐以后的宋元明清时代,古文代替骈文在文坛占据主导地位,散文的样式和风貌又有不少新的创造和变化。除唐宋八大家一类被视为规范的正宗古文外,短小精悍、趣味横生的小品文也日趋繁盛,成为散文园地中的一丛丛奇花异卉。总之,中国古典散文源远流长,品种多样,绚烂多姿,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宗重要遗产。西欧各国,散文在文学发展过程中不占重要地位,和中国情况不一样。我们不宜套用西方的框框,漠视中国古代散文。
由于散文在中国古代文坛占据重要地位,因此,各时期不但产生不少优秀作家和作品,而且影响一代文风,影响其他文学样式。例如魏晋南北朝时代,骈文最为发达,在各体文学作品中,骈文是先导,在其影响下,辞赋产生了骈赋,诗歌重视对偶、辞藻等,形成绮丽之风。到了唐代,古文逐渐抬头,但骈文仍占据优势,因此产生了崇尚对偶、声律的律赋和律诗,甚至通俗的传奇变文中也存在不少骈偶词句。北宋时代,由欧阳修、苏轼等领导的第二次古文运动获得胜利,从此古文代替骈文在文坛占据主导地位。此后不但古文兴盛,辞赋也是散体的文赋较为发展,诗歌方面除古体诗有所发展外,律诗也由过去的重浓丽变为重清雅,风貌发生了显著变化。这种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学样式风貌的变化,当然彼此互相影响,但其中骈散文往往起着带头作用。因此,要理解中国古代不同历史时期文风的发展变化,必须加深对中国古典散文的研究和认识。
对于中国古代散文的文学性,我以为也需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人们谈到作品的文学性,总是指形象性、抒情性,即要求具有鲜明的形象和真实动人的感情,进一步则要求典型性。在中国古代散文中,有大量的应用文和学术文,它们大多数不具有什么文学性;这是毋庸置疑的。对于文学散文,其文学性除表现于形象和抒情外,常常体现在语言的艺术美上面。特别是一部分论说文,它们不像以叙事、写景为主的文章那样富有形象,也不像以抒情为主的散文那样富有感情,其文学性更是往往体现在语言的色泽鲜明、音调和谐方面。对散文应当注重语言的艺术美,这一点前代文论家早就指出过了。例如萧统在《文选序》中,说明该书所以采录一部分史传评论,是由于它们“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翰藻”即是美丽的文辞。姚鼐在《古文辞类纂序目》中,提出剖析古文艺术美的八个字,神、理、气、味、声、色、格、律,其中后面四个字,主要也是就语言而言。举例来说,如《孟子》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章固然比喻巧妙,具有形象;其《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章则主要以语言雄辩、气势奔放取胜。又如《文选》所选的论说文,像贾谊的《过秦论》固然具有形象,但像范晔的《后汉书?逸民传论》、沈约的《宋书?谢灵运传论》,则主要以文词优美、音韵和谐引人喜爱。再如韩愈的《原道》、柳宗元的《封建论》两个名篇,其艺术美主要也是体现于语言,前者雄奇,后者峭拔,各自表现出韩文、柳文的显著特征。前人对学习骈散文,如同学习诗歌那样,很重视讽诵(朗读),因为只有经过讽诵,对骈散文语言的艺术美,才能获得更充分更深入的体会。因此,对于中国古代骈散文的文学性,应在语言美方面给予充分的注意。(即如现代散文,像鲁迅的许多杂文,其艺术美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在语言的精练泼辣方面。)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