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是南朝的一个大城市,吴声、歌曲的《懊□歌》曾提到它,西曲中更有不少曲调的歌辞提到它。
为了底下说明方便,这里先举吴声、西曲的若干首提到扬州的歌辞:
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懊□歌》)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莫愁乐》)
人言襄阳乐,乐作非侬处。乘星冒风流,还侬扬州去。(《襄阳乐》)
扬州蒲锻环,百钱两三丛。不能买将还,空手揽抱侬。(《襄阳乐》)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弯。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那呵滩》)
近人治文学史的,往往误以六朝的扬州为隋唐以来的扬州。按隋唐以来的扬州,在南朝时代初叫广陵郡,后叫江都郡,属南兖州,不称扬州。焦循《广陵考》第十说:“南兖之名,始于宋永初元年,历齐、梁、陈,皆镇广陵。”(《雕菰集》十一)《隋书?地理志》说:“江都,梁置南兖州。……开皇九年,改为扬州。”可见广陵或江都直到隋代始叫作扬州,吴声、西曲中的扬州不可能是指它。
吴声、西曲中的扬州,指的实是南朝的京城建业。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二三说:“扬州,元帝渡江历江左,扬州常理建业。”因为扬州州治在建业,当时人就把建业唤作扬州。例如《梁书?曹景宗传》载:景宗为侍中领军将军时,“性躁动不能沉默,出行常欲褰车帷幔。左右辄谏以位望隆重,人所具瞻,不宜然。景宗谓所亲曰:我昔在(‘在’字据《南史》补入)乡里,骑快马如龙……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曹景宗到中央政府里来做官,这里的扬州显然是指建业。又刘敬叔《异苑》卷六说:“安定梁清字道修,居扬州右尚方间桓徐州故宅。”按右尚方属少府,是中央政府的一个机构,这里的扬州显然也指建业。又《晋书?五行志(中)》说:“庾亮初镇武昌,出至石头。百姓于岸上歌曰:庾公上武昌,翩翩如飞鸟;庾公还扬州,白马牵旒?。又曰:庾公初上时,翩翩如飞鸟;庾公还扬州,白马牵流苏。后连征不入,及薨于镇,以丧还都葬,皆如谣言。”(《宋书?五行志》同)这里“还扬州”即是“还都”,且扬州与武昌对言,不与荆州对言,扬州当然也指建业。吴声、西曲中的扬州,也应当指扬州的州治建业。上引《晋书?五行志》的两首民谣,形式跟吴声、西曲歌辞完全相同,这说明南朝的民歌是习惯于把建业唤作扬州的。
南朝的京城建业在当时是最大的城市,商业非常繁盛。《隋书》卷二四《食货志》说它“淮水(指秦淮河)北有大市百余,小市十余所”。《晋书?五行志》记“安帝元兴三年二月庚寅夜,涛水入石头,商旅方舟万计,漂败流断,骸?相望”。《西曲》中多商人歌谣,西部地区的商旅纷纷到建业来做生意,所以《西曲》中常常提到扬州。上引吴声《懊□歌》“江陵去扬州”一首,生动地描绘了商旅的水行情绪。以“闻欢下扬州”起句的《莫愁乐》、《那呵滩》各一首,则表现了女子送别欢郎到建业去做生意时的悲哀心理。《太平御览》卷四六引刘宋山谦之《丹阳记》说:“扬州,今鼓铸之地。”在南朝,建业一带的冶金业最为发达。观上引《襄阳乐》歌辞,可知那里出产的蒲锻环,如何为西部地区的妇女们所艳羡。襄阳在西方也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市,但比起建业来毕竟逊色,所以作客襄阳的妇女,要求“还侬扬州去”。
西方的江陵,是仅次于建业的大城市。《宋书?孔季恭传论》说:“江南之为国盛矣,虽南包象浦,西括邛山,至于外奉贡赋,内充府实,止于荆扬二州。……荆城(即江陵)跨南楚之富,扬部有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可见南朝富庶地区,首推荆、扬二州。故二州的州治江陵和建业,商业最为繁荣。《南史?临川献王映传》说:“王为雍州刺史,尝致钱还都买物。有献计者:于江陵买货,至都还换,可得微有所增。”所以当时许多商贾,就沿着长江往返于江陵建业两大城市间,贸迁有无以致富。《那呵滩》歌辞共六首,《古今乐录》说它“多叙江陵及扬州事”,它们跟上引的《懊□歌》,都生动地反映了来往于这两大城市间的商旅们的生活、思想、情感。
隋唐以来的扬州――广陵,在南朝虽然也是一个大城市,但远不及隋唐时代的繁盛,在当时跟建业、江陵、襄阳等城市,是不能比的。隋唐时代,国都建于长安,广陵始为南北交通要地,“盖自汴河开通,江都为转运枢纽,终唐之世,金陵衰而江都盛”(朱?先生《金陵古迹图考》第七章第二节语),较之六朝,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195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