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炎的墓休整得无比的干净,附近除了四季不谢的赤夜花,再无其它的杂物。
十五年的时间——也不知花去了秋姨多少的心血。
不过,此刻这段几乎被淹没的记忆,却在一旁的木屋前,再次从石炎最为亲密的人,秋姨的口中,娓娓道来。
“天帝的死,没有人可以预见,甚至于他的仇敌,都觉得这个男人再活个数十年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梁爽垂着头道:“他是如何死的?”
没有人能听得出来,他言语中的那股复杂意味。
“不知道。”
“连你们都不知道?”
“世间除了凶手,应该没有人知道,就连无所不能的天机处,查到如今,整整十五年,相信仍然无所得。”
梁爽觉得手心有些发冷——一关于天帝的死,他在史书之上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之多,大多语焉不详,有的甚至一笔带过,那时他认为可能是其中牵涉了皇家的一些隐私,史官才故意如此攒写,没想到就连秋姨给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很难想象一个身负穿越者的智慧,极道者的实力兼天下第一大国的皇者地位的人,还会被别人悄无声息的干掉。
梁爽不禁又想到了在夕轮峰顶上,活佛授意玄萧说出的那段秘辛。
难道在天下,在永国,真的存在强大如斯的力量?
梁爽突然觉得有些无语,甚至——还有一些灰心……和那些力量比起来,自己又算得什么?
秋姨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就在永历363年秋的某日,这个站在永国巅峰十数年之久的男人悄然离开了人世,没有任何的动静,也没有任何的线索,有的只是一具冰冷的、真实的尸体。大葬之后,永国便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与浩劫,永国北三路大军在某些势力的指使之下,首先加入了叛乱,之后,京都也乱了起来,那个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至此,秋姨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正在凝神倾听地梁爽,温柔笑道:“那个时候,你才刚出世不到两个月,因为你的母亲不愿入宫,天帝便把我和石炎哥遣至络香楼,负责你的安危。”
梁爽涩然道:“我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几乎完全忽略了这个原本从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来说,最为亲近的人。
母亲……对于他来说,似乎成了一个平凡的概念。
但是在看着秋姨的时候,看着她温柔地笑着的时候,梁爽的心终于忍不住动了一动。
似乎某一个被刻意关着的窗户,终于被打了开来,透进了一缕晶亮的阳光。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称呼她为夕颜,是络香楼最红的歌女,也是一个才女,但是她在天帝周围的光彩各异女人之中,却只能说他是最普通的,可不知为何,天帝最为眷恋的女子,却仍是你的母亲。甚至因为不喜夕颜之中的夕字太过悲凉,还特意重新赐名与她为曦颜,圣眷之隆,当时可谓天下无二。”
秋姨说着说着,笑容却又逐渐冷了下来:“天帝在世的时候,自然没人敢动你们母子分毫,可他的突兀去世,却是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当北三路军突然调转枪头杀向京都的时候,一群实力高绝的家伙便开始清洗京都内天帝遗留下来的血脉,防备稀松的络香楼自然首当其冲。”
“于是你们就带着我杀了出来?”
秋姨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忽然从贴身的衣袋之中拿出了一张看上去有些发黄的白色帛绢出来,递给了他。
梁爽接过之后,立刻感觉到材质与普通的帛绢不同,韧性要好得多。
上面用纯黑的棉线绣上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石炎、秋若言听令,吾大限将至,辞世之后,需保得颜与吾子性命,避祸于西暮雪山,十年不得归。”
正下方,是一面端端正正的玉玺印面,从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天帝二字。
秋姨叹息了一声,道:“原本我认为这些永远都不会给你看的,就在天帝驾崩的当日,曦颜便对我们拿出了这个,当日,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转折。”
梁爽的手不经意间有些发抖,原本模糊的、遥远的,现在经过了梳理之后,却清晰地握在了他自己的手中。
其中有太多的痕迹值得他去深思与考虑,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想起。
“这面绣是你母亲亲自绣的,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世。之后某日天帝辞世的消息居然真的传了开来,曦颜便把这个还有你的襁褓交给了我们,当时我与石炎哥已经方寸大乱,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她却早已服下了剧毒……”秋姨低下了头,缓缓道:“我们都没有想到她会贞烈至此,对不起……”
“你们不是神,我不怪你,何况若没有秋姨你这般待我,只怕此时我尸骨早已冰寒。”梁爽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激动:“况且,就算当时她没有自杀,只怕……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大实话。
秋姨与石炎两个九阶上品的绝顶高手,只是带着一个孩子横穿国境,面对着永国凌厉的追杀,都落得个一死一重伤的悲惨结局,若再多带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怕连横漠都到不了。
“一路上我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多次追击,最后在横漠遭遇了宫廷派出来的血骑士……”
“这里的事我还记得,之后你与石炎叔兵分两路,由他拖住那些血骑,约好在海拉会面。”
秋姨讶然地望了他一眼:“原来你真的记得。”
梁爽默然点点头,却是没有丝毫的得意。
他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个漩涡的深度,只怕跳进去的话便再也无法挣脱出来。
可是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宿命一般,谁也无法逃脱。
梁爽也不能。
“到海拉安顿好你之后,石炎留在赤夜花种内的真元却忽然爆裂了——对于武士来说,这是死亡的征兆。”秋姨的目光里逐渐充满了怀念,悲痛,也充满了仇恨,冰与火在她晶莹的双眸之中交融:“我回去找石炎的尸首,最后却落入了他们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
梁爽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问道:“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