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极快,连方向都不及辨认。待喘不上气了,才瘫软地扶着大腿停下,并不见Mads踪影。刚才也未想过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可现在,心里又充满怨气——他那经常跑步的身手,只要想追当然不在话下,所以,Mads是主动放弃了。左右看看,或匆忙或悠闲的各色人等在街上走着,并没有谁留意我。呵呵,我心里对自己一阵嘲笑,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存在感……
凄凄凉凉、拖着步子回到学校教室。期间,泪水又止不住地涌上来过好几回。
“让我过一下!”我口气有些狠狠地对正堵在后门聊天的张竟宇说道,声音比平日大了一倍——你们不用惊奇,我常常这样化悲愤为力量,怄气过了头,要么看身边谁都不顺眼,要么,就是想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排泄!他俯下头扫我一眼,脸上一副“你谁啊”的表情,不过仍是悠悠地挪了些空间让我进门。自然,我在8班,不过是个默不作声的学生而已。对颜值身高身世被传得上了天的张竟宇同学,他能认得出本人的脸就已经够意思了……
一屁股压在自己座位上,想专心继续做下午未完成的历史卷子,心里却翻涌澎湃,就像武侠小说里所谓内法大乱的人一样……对啊,我需要什么人、什么事情,一个外力来救我!
我扔下笔,抬头看看周围。快打铃了,全班56人大部分都在,聊天的、抄作业的、讲题的、自己专心看书的、玩手机的,泡着方便面的……他们看上去都有既定目标,对自己所做之事充满把握;唯独我,呆呆看着这些同学,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哎呀,我一定要去那个演唱会!管它什么高三不高三,下次来巡演不知道哪年哪月了!”不用猜,这是李雨进教室了。我竟有些期盼地向她望去,渴望她随便逮着什么与我聊几句——她怕是开学以来,最愿意和我说话的一个人了。
李雨果然捕捉到了我的目光,她本来就坐前面,此时也该回位准备上自习了。那一路活泼的姿势,我心里不由感叹,哎,想想自己比她小了一整岁,却每日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心事重重……
“海海,”她仍是亲昵地称呼,“你吃完啦?去哪儿吃的呀?”
我顿时想起之前心情大好时,还答应过要给她带好吃的回来!“啊,我,我忘记给你带了,带好吃的……”顿觉尴尬。
“哼,”她像小孩儿一样嘴一撇,生气的样子;我更觉惭愧,再怎么是自己答应过的事,出尔反尔,太不好了!
却见她忽地转为笑脸,还伸手在我脸上意思着掐了一下,道,“哎呀,我逗你玩儿的!这有什么呀,我去食堂吃了泡椒牛肉饭,很饱的!”说完还得意地摸摸肚子,我没来得及反应,她继续快言快语道,“你是不是吃得很开心?好吃下次要带我一起哦!最近真的需要很多美食填饱肚子,不然要被陈大大的卷子逼疯了,太费脑细胞太耗热量了,有没有!……”
我干干地笑着听她聊。一边体会着,看人家说话多么直接爽快兴高采烈,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很多人都愿意和她相处吧?一边就又想起了对我不理不问的Mads……
“但是我跟你说啊,”她突然变成一副哀怨模样,“我开学一周多,竟然一下长胖了3斤。3斤啊!!刚在小卖部称的。”
我笑笑。其实不用我怎么说话,她便可以一直聊下去。
“哎,下了晚自习我想去跑步了,减肥!我看程科他们跑得可欢了,10圈10圈地跑喔!你去不去?我们女生自己组织一队!”她果然继续道,还表情夸张地将脸转向程科所在的位置。
程科就坐在我们这一大组左边。李雨声音不算小,只见他本来埋在书堆里,摇头晃脑、自言自语,情绪激动地用笔指点着琢磨数学参考书上练习题,这会儿听见小李子提到自己名字,抽风一样扬起脑袋,扔过来一句:
“哎呀,我看你满嘴跑火车算了,跑啥子步哦,说了两年多了,下了课还不是马上又去吃串串!高三过完,你再去小卖部过个称,估计也差不多可以卖了哈。”然后一脸蔑视地白了小李子一眼,又做题去了。
这一对互损活宝啊,尤其位置坐得近时:数学课代表与数学成绩烂得没有边缘的小李子,离不得也过不得,这个说那个是直男癌;那个说这个是无脑女。两人其实都是活泼得过分的性格。高三,到底大家都过得有些惶惶不知未来的压抑,这两个也算为8班带来少许福利了。
正心神游移,手机铃声却猛地响起。伸手去抽屉书包里够,却余光中赫然看到老王已经立在后门那儿。
“哎,龚海,马上要上自习了。手机先静音哈。”每一个班主任都是上天派来的神探有没有?感觉他比我还早一步知道我手机要响……
我冲他迅速点一下头,表示听令,这电话也接不了了,便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私人号码?
摁掉。回国后给我打电话的人,数量为0,除了Mads还没人有我新号码。但显然这不是他。他另外一个号码我现在也有了,若他打来,无论如何手机该有显示的。
心里尽是失落,我先前疯颠颠地跑了,他现在连电话也不打一个来,看我是不是没事……可碍于老王的全盘监视,只得尽力屏住一股郁结,重又埋首于历史题里……
第一节自习下了,头疼不已,好像要发烧的样子。我侧头趴在课桌上休息,看见的便是旁边陈力起身离开的身影。他总是这样,很晚才回座位,又几乎是第一个离开,总是空出课间,只为了避免我进出的尴尬……也不知他每次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昏昏沉沉中,听到后面J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Ta,有问题吗?”
“也不能叫有问题吧。就是很内向,不说话。我从来没跟Ta说过。”
“Ta没有朋友吗?”
“没看见Ta有朋友,都是独来独往。”
“独来独往?是什么意思?”
……
听着他们对话,第一直觉便像在说我!但很快意识到,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看到我就在近旁时说这些的——虽然口中这人与我个性相似度极高……等会儿,说的是陈力吧?
刚才陈力鬼魅一般闪出教室时,是不是又引起好奇宝宝J想勾搭的欲望,却未果?
……
“我觉得,他应该去医院。”这是J的声音。
“去医院?”
“对,他脑袋有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我也想看下,他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这么热的天,别闷坏了,万一检查出来真有问题,我们宿舍还要感谢他不杀之恩……”
我气急!听了半天,早就确定这两人在说陈力,现在听到他们用很不善意地话语调侃他——我的同桌,不由义愤填膺。尤其除J之外另一人,猜测该是同坐后排的张竟宇,简直过分!就算陈力平日静得出奇,却从来不会去招惹谁害谁,倒是这个公子哥儿张竟宇,高一刚开学时就给我留下一副眼高手低、游手好闲、没几个人让他看得上的印象。
我禁不住半抬起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估计就是晚饭后那些郁结的气还没消散吧,凶巴巴地转头直视斜后方正在聊天的两个大男生!
张竟宇完全投入在他对弱者的YY里,叽里呱啦对J说着,他们宿舍的人怎么努力刺激陈力说话却不起任何效果,之类。
XX,我心里蹦着脏话,仍死盯着张,想表达心中对他的不屑。但,最先接收到这一目光的,却是J:他仿佛察觉有人眼睛里正冒出两股火线向他的所在扫去一样,转头一下面向我。
我并不示弱,干脆先迎上他的目光,把眉头皱得紧紧的,还差一点想对他竖中指:你居然是个爱在别人背后说闲话、听闲话的,跟一个渣渣也能聊半天,亏我下午那阵还被你小小感动到,还击掌呢!简直滥-交好吗?而且简直伪娘!留个半长不短的金发还别耳朵后面一荡一荡的,尽早滚回你英国去吧……
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都能通过我刀子一样的眼神传达进他脑里,不过作用有了:现在J和张竟宇都注意到我的介意。张竟宇看我两眼,语速减慢;J却是更直接地耸耸肩,做了个“干什么”的手势。
我白他一眼懒得理,又偏头回来趴着继续歇。达到我想要的警告的目的就行了。
“Hi_there!_How_are_you?(嗨,你在干嘛啊?)”J竟然巴巴地跑到我跟前来问话了,还挺礼貌的。怎么办,我就是一个欺硬怕软的,稍微,有一点点,漏气,毕竟,他们聊他们的,没有干什么真正伤到陈力的事。我咬着嘴唇,转过脸,对上他的眼睛。此时,他离我很近,这还是第一次,我看见的满是困惑与不解。
“You_shouldn’t_talk_about_Chen_Li_like_that,_both_of_you.(你不该这样讲陈力,你们两个都不该。)”我尽力冷静地与他对话,不想语气太冲。
“Oh,_that’s_why.(噢,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轻轻颔首,解了困惑。又吸口气,仿佛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He_may_have_Asperger’s_or_something.(我觉得他可能有阿斯伯格自闭症。)”我猛地坐起来。奇怪,平时大家自闭、自闭地说着,都当做玩笑话语。而当J这样正儿八经道出,却令我陡然想起在家翻看的那些心理书籍,恍惚有印象,阿斯伯格症候群,是一种智力能力普遍正常,甚至高于常人,但社交极差,或者说,根本不懂得那是何物的一群人。连我这样,交际能力经鉴定,尚在正常范围的人,都与瑞典的心理医生Majlis打了近一年交道呢。说到底,究竟陈力家人有没有带他去看过医生呢?难怪,J刚才与张竟宇聊天时那样说,想来,他并没有半点讥讽的意味,却是真的建议!毕竟他是外国人,也不会什么很婉转的中文。他说陈力脑子有病,估计,就真的是那个意思……怪话,其实全都是张竟宇说的。
“Sorry,_I,_was,_sorry.(对不起,我,我刚才,对不起。)”一心虚我就结结巴巴了……
“It’s_all_right.(没事啊。)”J对我露出笑容,“you_seem_quite_disturbed_by_Jingyu.(你好像对竟宇不是很满意。)”
“Yes.(对。)”我大方承认了。想了想,毕竟忍住没跟J说,别跟那人做朋友。
他耸耸肩,给我一个莫名的笑,却转移了话题:
“So,_you_have_an_English_name:_Penny.(所以,你有一个英文名字:Penny。)”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Yes,_but_I_don’t_like_to_be_called_by_it.(对,但是我不想用。)”我也学他先前提到台湾时那般,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心底,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Mads,这世界上唯一我赋予特权可以继续使用这个名字叫我的人,现下根本不想管我了……
“Oh,_that’s_not_good,_I_was_thinking_about_introducing_you_to_a_penny_board.(哎呀,那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给你推荐一个Penny板呢。)”他自我解嘲地笑笑。
“What’s_that?(什么是Penny板?)”我止不住好奇。
“It’s_a_skateboard_brand._A_very_good_one._Remember_the_red_board_I_use,_that’s_Penny.(是个滑板的牌子。挺好用的,记得我那块红色的吗?就是Penny板。)”
哦,原来如此。我咬咬嘴唇,突然对J说道,
“If_I_buy_a_skateboard_this_week,_would_you_please_teach_me?_(如果我这周去买滑板,你可以教我吗?)”说完竟有点紧张。很久没有主动约人做过什么了……
他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Of_course!_I_keep_my_promise.(当然啊!我肯定信守承诺的。)”忽然又有些神秘地向我稍凑近些说,“And_Jingyu_will_not_join_us,_I_understand.(另外,竟宇不能跟我们一起滑,我懂的。)”
我吸一口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莫名感受到了J的撩妹技能……怎么说,有点幼稚,但,还蛮管用的。
晚餐大崩溃以来,我第一次,笑了。这一回,又是J逗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