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月中旬,东铁公司又招来一批实习生,电务工队分来两个,一瘦一胖,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瘦高个子的叫霍小平,山西人大同人,胖墩墩的叫裴永伟,本市人,他们刚从铁路运输专业学校毕业。初到老虎口车站,他们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毕业后找到了工作,担心的是这份工作能不能长久干下去。霍小平分给王国光做徒弟,李红卫把裴永伟收到门下。俩个小徒工每天跟随师傅学业务,有说有笑,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快乐。霍小平手勤,给师傅沏茶倒水,抢着干活,对王国光很尊敬,一开口总是师傅长师傅短,浑身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王国光喜欢他,手把手地教他业务技术,毫无保留,他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长精神不长肉,还不如让年轻娃娃有一技之长,好在社会上谋生。
李武看见眼红,想插手又插不进去,急得干瞪眼。霍小平和裴永伟干了两个月,刚刚适应了站区的环境,就遇上了另一个轮岗期,公司不做赔钱的买卖,把这些实习生也列为轮岗对象,每月节省四百元的伙食补贴,下发一个文件,让他们回家轮岗去了。王国光苦笑,叹息他们时运不对。
秋收冬藏,五谷归仓,又到一年寒冷季节。下过第一场雪后,小槐便开始张罗打兔子,他在草地上下套子,放夹子,双管齐下。套子用细铁丝做,拴在硬灌木根上,套兔子的腿。下的弹夹子都是硬钢筋做的,兔子只要一挨上,腿脚立马就打断了。他心贪,夹子一连能下八九个,期望来一次大收获。翌日,小槐起了个大早,叫上李武去草地看动静。李武不想去,磨磨蹭蹭穿棉衣,小槐心急,骂他:“你穿这么多,上辈子是冻死鬼转的?”李武笑一笑,说:“这几天气候变化大,多穿一点儿,哥们怕冷。”
他俩说说笑笑来到草地上,凭着记忆往下弹夹子的地方走,李武眼尖,突然喊一声:“小槐,你看前面,好像躺着一只羊。”小槐定睛一看,前面果然躺着一个白色的大山羊,他俩跑过去一看,当时就惊呆了,好家伙!前面的区域不前不后夹住四只小羊,兔子却没见一只。“走,快撤,别让牧民看见。”小槐对李武说。“不取夹子了?”李武问。小槐低声说:“你还顾上取夹子,真是舍命不舍财,一会儿让牧民逮住你,又罚你一万元。”李武皱一下眉头,紧跟小槐往回走。
俩人一路小跑,悄悄溜回了车站。刚到站台,碰到出来跑步健身的朱建国,小朱知道他俩找兔子去了,却故意问:“一大早去哪里了?”小槐说:“看夹子去了。”
“打住兔子没有?”
“兔子毛也没见一根,倒是打住几只羊。”
小朱兴奋地说:“那还不赶紧拉回来,够咱们吃一个月的羊肉,你快去发动汽车,我去叫人。”小槐骂他:“建国,你他妈的真是个凉棒,牧民说不准现在正找下夹子的人,你过去拉羊,不是找死?”
小朱醒悟过来,用手拍拍脑门子说:“就是,你看我,把这事儿忘了。”
李武白跑这一趟,觉着有点儿亏,站在旁边抱怨道:“小槐,你下夹子怎么也不看地方?”
小槐四处望一望,没言语。
小朱好奇地问:“夹子怎么能打住羊?”
小槐说:“谁球知道,以前没见过有羊过去。”
小朱劝他:“以后你就不要下夹子了,看被牧民逮住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儿的牧民可厉害呢。”
小槐说:“谁还敢下,要是让他们逮住,那得赔多少钱。”
小朱说:“亏是夹住了羊,要是夹住了人,那夹子能把人脚打残废了。”
小槐说:“没事,没人跑到那地方。”
小朱说:“怎么没人,王国光就没事儿到处乱转。”
李武不怀好意,马上说道:“要是把王国光打上一夹子,那倒好了。”
小槐哈哈大笑。
小朱问:“李武,你怎么这么恨老王?”
李武狡猾地说:“你问小槐恨不恨他?”
小槐说:“王国光那个人不给人面子,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人。”
李武脸色一红,没有再作声。他以为小槐和王国光是仇人,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哪里知道,王国光虽然认死理,但他从不害人,因此,除了个别人,人们都不跟他记仇。
中午的时候,俩个牧民来到车站寻问,谁在草地里下过夹子,人们都说不知道,俩个牧民在车站周围转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痕迹,又到别处打问去了。小槐得知此事,马上找到朱建国,秘密对他说:“夹住羊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朱建国笑着答应。
这件事发生之后,小槐吓得一冬天没去打兔子。
霍小平轮岗两个月,一分钱工资没领上,而轮岗前的红头文件里却写着:实习生在轮岗期间,每月工资八百元。他感到自己被公司愚弄,气得打电话向师傅诉苦。王国光无法安慰徒弟,对于东铁公司,他已经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他清楚东铁公司的作风:出尔反尔,靠欺骗,靠剥削来维持运营,有利益都是管理人员的,有损失要给下层员工分摊,职位歧视令人发指。
但它也不是一概而论,对有背景的实习生则特例对待。裴永伟同样是实习生,只因他爸爸在交通局担任领导职务,裴永伟轮岗期间就有工资,平时在岗工资也比其他实习生高。这说明东铁公司唯利是图,只讲关系,不讲原则,就像黑社会老大,巴结官场,网罗保护伞,然后雇佣一伙帮凶,举起斧头砍刀,宰杀员工。
它精于算计加上流氓无赖的手段,把人逼得伤心绝望。霍小平的轮岗期结束,再也没有回来,他向人力资源部递交了报告,主动中断实习合同。他在家乡的街边摆了一个菜摊儿,卖菜,他宁愿当街头小贩,也不愿意再回到东铁公司来。
让王国光担心的另一件事情,是信号机械室里出了问题,电务维修机和工控机已经停机十几天了,仍然不能处理,原因是没有配件,无法更换。上报给丁高管,丁高管说物质部没有资金购买,让王国光关掉这两台设备。在丁高管眼里,信号设备只要不危及列车运行,就凑合着用,只要不翻车,不撞车就万事大吉,这就是东铁公司的管理特色。
王国光担心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哪一天列车会冲下铁道,或者在站内正面撞车,一切为了利益,一切为了关系的企业,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