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光上班后,碰到值班员马平山,老马望他一眼,说道:“国光,你最近怎么又黑又瘦,脸上缺少过去那种光泽。”王国光一愣,问道:“是吗?”老马说:“以前你脸色有光亮,现在灰黯了。”王国光苦笑说:“今年干什么都不太顺利,稍有点儿想法就被堵截,很无奈。”
老马提醒他:“那你可得注意了,时运这东西,很奇怪的,常常能预示人一年的兴衰。有一年,我总觉着无精打采,那一年我就时运特背,先是鲁莽来到东铁公司,把我差点儿累死,然后是我女儿考学失败,把我差点儿气死,再后来是我老婆到了更年期,得了抑郁病,把我差点儿烦死,总之,那一年干啥啥不顺,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头疼死了,让人都没法活了。”王国光笑道:“有那么严重?”老马叹口气说:“有,事事不如意的滋味,挺让人绝望的。”
王国光心里倒不怕,他一个光棍汉,运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总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吧。再说,他还有工作,经济的链条没有断裂,这就保障了他的行为自由。目前,他拥有一个秘方,佛学,只要心气不顺,就翻阅佛学著作,从中得到一些解脱。但这种方法,只能驱除一时的烦恼,不能解决长久的麻烦。这让他感到疑惑,他有些怀疑,佛祖是否真实存在?宗教是神秘的,唯心的事物不好判定,需要非凡的智慧。他从小所受的教育是唯物主义的,实践出真知。马克思就曾经教导过世人:宗教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都定下这样的结论,他一个小人物难道还要班门弄斧?对于佛学,且当一门哲学去学习吧。
王国光思变,李武也不闲着,经过一个阶段的调整,他又活跃起来,现在他的腿脚已经恢复正常了,这下又有了折腾的资本,能在这个站区搅一搅浑水了。他的不安份,嫉恨的,旺盛的精力摆弄他,要在这个世间展一展手脚,去争斗,去获取,去享受。
机会说来就来。这一年风调雨顺,菜园子的蔬菜长势良好,辣椒、柿子、豆角、茄子满枝满架,绿的翠绿,红的通红,黄的金黄,紫的泛光……每天厨师都去菜园摘蔬菜,李武眼馋,下班前伙同郝悟兴,找来两个大纸箱子,把成熟的蔬菜摘了满满两箱子,抬到自家车的后备厢里,晚上悄悄拉回家去。厨师恰巧看到,立刻告诉厨师长老吴,老吴又告诉了吴良。吴良哼哼几声冷笑,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用细纸拭了拭,说道:“回来收拾他们!”
等他俩休班回来,吴良把他俩叫到办公室,询问摘菜的事情,李武一听被抓住了把柄,马上满脸堆笑,讨好说道:“吴队长,我们摘的都是一些熟透了的菜,都快坏了,摘回去喂猪去。”
“你们家还喂猪?”吴良讥刺他。
李武笑眯眯地答:“郝悟兴家喂。”
吴良把目光投向郝悟兴,笑着问:“是不是?”
郝悟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喂猪。”
吴良有些疑惑,盯住郝悟兴问:“真的?”
郝悟兴低下头,红着脸答:“嗯。”
吴良用眼瞅着李武,训斥道:“这次饶过你们,以后再发现,就要加倍考核。”
俩人忙说是。
这件事就这么闯过去了。事后,郝悟兴骂李武:“你妈的,你怎么往我身上推?”
李武笑道:“你跟吴良关系好,推到你身上好解释。要是在我身上,那个王八蛋非把我考核死不可。”
郝悟兴说:“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再找我。”他已经意识到,只要和李武在一起,他总被利用,成为替罪羊。
李武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浑身感觉不自在,嘿嘿一笑,讨好道:“悟兴,不要生气,晚上咱俩喝几杯,找个地方乐一乐。我一会儿买一瓶好酒去。”
郝悟兴这才转怒为喜。
李武天生就是惹事油子,一天不惹点儿事,他一天就不安生,这是泼皮无赖的心理,只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才能感觉到存在的价值。他这种人亏是有个工作,单位还能约束他,要是在社会上混,就是隔三差五进出班房的主儿。
春天时,冀主任在站台下开发出一块空地,种上一片香瓜做试验。到了秋天,瓜蔓旺盛,长势良好。由于无人看护,人们随便进地摘取,成了无主的野瓜。瓜摘了头茬儿,第二茬也在成熟中。李武下手慢,没有吃到香甜,看见别人摘瓜,眼红,于是动起歪脑子,故意对着瓜蔓来回撒尿。他吃不上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好好吃。恰巧王国光去地里干活,路过瓜地,看见他撒尿,由不住绷起脸来,训问他:“好好的瓜,你怎么尿尿?”
李武强词夺理:“我给瓜上点儿肥,让它长得更好一点儿。”
王国光瞪他一眼,不满地说:“你尿过,谁还能吃。”
李武在王国光面前理亏,不敢和他犟嘴,尴尬笑一笑,扭头走了。王国光后面嘟囔:“什么玩意,家长老子没调教好。”
李武没羞没臊地回到车站,心生一计,移罪于王国光,走门窜户,对他的团伙们散布王国光在瓜地里撒尿。于是他的团伙们又四下造谣。在站区里,王国光本来就与人交往淡薄,人们议论什么事情,都瞒着他,因此,他听不到一点风声。这样也好,耳不闻心不跳,最起码心态不会焦躁。
然而,这种人际交往状态,让王国光感觉心情不好,总觉着做人没有一点儿意思,没有掏心窝子说话的人,大家都在心里砌上四堵墙,把心围起来,不说真心话,不做真心事。
第二天早晨,李红卫派王国光和李武去察汗淖站,监控一个施工队干活,施工队要在铁路下面挖一孔桥洞,给附近的村民过往通行。站区担心施工挖断电缆,就挑懂行的人员过去盯控。王国光不愿与李武共事,对李红卫说:“我一个人去就行。”李红卫巴不得省出一个人手,去干别的事情,连忙答应,赶紧通知司机小苏开车送他。小苏应一声,到车库开出皮卡车,一路颠簸,把王国光拉到察汗淖站外,停在施工地点。
小苏是本地人,他家离察汗淖车站二十里路,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他看见施工队还没有开挖,不想干等着,便寻思回家转一趟,于是对王国光说:“王师傅,我回家办点儿事情,你干完活儿,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开车过来。”说完,脚踏油门一溜烟跑了。
王国光望着皮卡车一颠一颠向前扑去,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施工区域。他从工具袋里拿出图纸,展开查看,找到电缆位置及走向。这时施工队的领工员走过来,向王国光打招呼,王国光转头一看,不由“咦”了一声,你知道他碰上了谁?田景明!此刻,田景明眨眨眼皮,也认出了他,哈哈大笑道:“王师傅,想不到你来配合我呀,咱们有缘,有缘。”王国光紧紧握住他的手,满脸放光说:“太巧啦,太巧啦!”旁边的民工们都惊奇地望着他俩,羡慕他俩的亲热劲儿。王国光问道:“景明,你不是回原单位上班了,怎么又来这里干工程?”田景明解释说:“我哥承包了一段道路工程,让我过来帮帮忙,我向单位请几天假,出来给他把把关。”王国光笑道:“哦,原来这样,我在这里能帮你干点儿什么?”田景明说:“你给找出电缆就行了。”
王国光点点头,把田景明拉到一根水泥柱子前,说道:“这是电缆标,电缆铺设走向与铁道平行,电缆埋设深度在一米左右,挖掘时要特别注意,里面有两条主电缆。”说着展开图纸指给田景明看,然后按照图纸对他仔细交代一番。田景明听后,用脚在地面画出一块电缆区域,开始指挥民工挖土。王国光站在挖沟现场,盯着他们干活,计算挖土的深度。民工挖到半米深的时候,他提醒民工们:下镐下锹轻一些,小心碰破电缆皮。
田景明从轿车里提来几瓶矿泉水,递给王国光两瓶,自己也打开一瓶,坐下来和王国光喝水聊天。民工们轻铲慢刨,小心翼翼,好一阵子才把电缆挖出来,王国光跳下沟去,用铁丝把两根电缆捆扎在一起,做上标记,然后上沟告诉田景明,挖掘机挖土时,要派一个民工给电缆防护,以防车爪子误碰电缆。
田景明笑着说:知道。
等民工们挖出电缆区域,王国光见施工已无风险,才给小苏打电话,通知他开车过来接人。小苏回话说,汽车在土路上难行,回老虎口车站得走国道,让他去国道上等车。
王国光通完电话,回身对田景明说:“景明,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走了。”,田景明笑道:“王师傅,施工完了,我请你吃顿饭。”王国光含笑答:“行,到时候咱们好好叙叙旧。”
田景明开车把王国光送到国道边,和他握手告别,然后调转车头返回工地,王国光望着轿车光亮的后影,心想田景明这几年混得不错,开上了新车,着实替他高兴。车子开远后,他走到公路一处清静安全的地点,站在路边,耐心等待着小苏。
太阳明晃晃照耀大地,几道浅云飘散在空中,慢慢地变化形状,一股旋风忽闪而来,卷尘而去,飞起的沙粒钻入王国光的眼睛,磨得眼皮隐隐发痒,他用手绢把沙粒擦出去,默默计算小苏行车的时间。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他面前,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哥,你要去哪里?”王国光笑着答:“去老虎口,我等我们的汽车。”
司机点一点头,又问:“我能走吗?”
王国光一愣,随口说道:“能走,走吧。”司机闻言,启车离去。王国光纳闷,这个司机怎么了?态度这样客气,好像有点儿怕他,难道自己长得凶?
没过几分钟,又一辆轿车开来停下,司机同样探出头来,恭敬地问询:“大哥,你要坐车?”王国光笑着答:“我等我们的车,一会儿就到。”司机说:“那我先走啦。”得到他的允许,小心驾车离去。这回王国光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一身装束起了作用:橘色的防护服,外挂无线电台。正与交警的扮装相同,引起了司机的注意。怪不得他们如此恭敬,原来是怕交警。王国光觉着受人尊敬真好,有一种飘然畅快的感觉,看来权力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小苏开车过来接他时,他问小苏,自己像不像交警,小苏上下打量他,笑道,“挺像。”王国光上车后,便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向他讲说一遍,小苏听后,说道:“现在车多,交警们的权力挺大,司机稍不注意,就可能违章,扣分,现在处罚又挺厉害,司机们谁也不敢得罪交警。”
王国光笑一下:“在中国,有权比有钱还厉害。”
小苏说:“那是呀,有权的人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