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到老虎口,他找到郝悟兴,把购买无线电台情况讲了一遍,郝悟兴听完,“嗯”了一声。王国光转身出来,在走廊里碰见李主管,又把情况对他说了一下,李主管说:“你跟吴队长汇报一下。”
王国光皱了皱眉头,直接回到了宿舍,他根本不想搭理吴良。
晚饭后,王国光去外面散心,沿着土路刚走出不远,碰上正从小树林出来的老孙,王国光问他:“你到树林里干什么?”
老孙答:“给付永强浇浇树。”
王国光一愣,问道:“这片树林是他的?”
老孙哈哈一笑,说:“他哪有这么多树?他要有这么多树,就发财了,他在里面种了两棵。”
老孙四十多岁,是电车司机,他和付永强跑一趟车,付永强是他的副司机。王国光瞅着那片青青绿绿的树林,惊奇地问:“他从哪儿搞来的树?”
“人家林业局在这儿植树造林,他遇上了,跟人家要了两颗树苗,挖了两个坑栽上了。这不?住院还惦记着,让我经常过来浇浇水。”
“小付住院了?”
“你不知道?都快半个月了。”
“我说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他得了啥病?”
“腿断了,自己从楼上跳下来摔断的。”
“几楼跳的?”
“二楼,要是从三楼跳,早摔死了。”
王国光刨根问底:“他为什么跳楼?”
“具体原因不清楚,他自己也没说,只听人们讲他在跳楼前喝过酒,是和冀经理他们几个喝的。”
“喝醉了?”
“不知道。”
“他跳楼,他们也不拉着点儿?”
“听说喝完酒后跳的,别人不在场。”
王国光叹一口气,他觉着付永强比他还倒霉。
“有人说他梦游掉下去的。”
“来公司好几年了,怎么平时不梦游?”
老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他们在喝酒的时候有过争吵。”
“为什么事情争吵?”
“好像为工作上的事情。”
“我说呢,人哪有平白无故跳楼的。”
“总是工作,回不了家,精神压力太大,小伙子正是找对象的年龄,每天把他窝屈在这里,谁能受了?就是我这半截老头子了,有时还觉着不适应呢。”
“人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工作,像拧紧的发条的钟表,不停地上劲,上劲,往极限上绷,总有拧断了的时候。”王国光这样说,其实也在说他自己,他不也不断地失望,不断地绝望,苦苦地在这世间挣扎吗?他不也经常想着自杀吗?社会总是逼迫,逼迫人去做极端的事情,就如那拉弓上弦的箭,就怕一失手,箭没有目标地射出去了,谁能料到什么后果。
他仰视一下天空,真希望云层里站着一个上帝,俯视人间,消除人权的不平等,他在心中高高举起双手,向上祈求道:“上帝啊,你快救救这些可怜无助的人吧!”
西天的晚霞淡淡地褪去,东方上空闪现一颗银星,天色渐渐昏黑了,树影花枝失去了轮廓,模模糊糊地搅在了一起。他们在一个桥洞口折返,懒懒散散地往回走,老孙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王国光心不在焉地听,胡乱地应,他的心绪还被思考占据着,无意关注别的事情。走回车站大楼,他们在楼梯口分开,各自回了宿舍。
推开库房的门,王国光立即从柜里取出笔和日记本,趴在床上,把这一天的感受写下来:
“2010年7月5日一
在公司,一切都被权势牢牢的控制着。这是一种集权,它用一圈厚厚的铁皮包裹着。不用重型力量攻击它,它就毫发无损,而且还会碰伤进攻者。主任是铁芯,几位工队长是外壁,谁都碰不得。得罪一个人,等于得罪一个团体,甚至得罪站区半数以上依赖这个权势的人。
势力让你几乎寸步难行,处处为艰。势力和权力结合,更是可怕,它能摧毁一切,它像精神领域的原子弹,那股蘑菇云只要挨上谁,非死即伤,就是伤者,终身也要遗留不能愈合的伤痛。
当你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周围都是哈哈大笑的人。正应了那句话:你若得意,晴天霹雳,你若失意,阳光明媚。
员工在维护自身生存权的道路上,走得何等艰难。有时候,自身的权利得不到维护,公理得不到伸张,还可能招来其它方面的威胁。”
二
“机车副司机付永强为什么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他愿意摔断自己的腿吗?他愿意躺在医院里,忍受三个月的疼痛吗?不!没有一个人愿意那样做。表面上看,他是喝了几杯酒,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是冲动,但从内在剖析,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一定受了某种威胁,受了某种让他忍受不了的刺激,才跳楼自残的!这种威胁和刺激来自于权势。
在维权的道路上,身边也有支持的力量,尽管这个阵营都是弱者,都是受压迫者,但他们也是一股力量,一股让你坚持下去,不屈不挠的力量。如果没有这股力量作依托,可能连一天都支撑不了。”
第二天他又写道:
“2010年7月6日三
目前的站区是一个“集权”的王国,一个“主子”,几个“打手”,还有一帮“奴才”。在这个环境里生存,唯一行得通的就是两个字:服从。如稍有异议和逆变,一个以制度为借口的大山,便铺天盖地的压来,让你来不及反应就销声匿迹。反抗,那便是与群体为敌,并且戴上一顶违反制度,不服管理的帽子,这顶帽子一旦安在头上,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有一百双手也举不起来。制度是权力的代名词,在制度这个金字招牌的遮掩之下,权力可以为所欲为。虽然条条款款是固定的,但对它们的解释却可以灵活多变。解释权在他们手里。你说他们赌博,他们解释为休闲,你说他们贪污受贿,他们却说是集资办事,他们似乎总是合理守矩的,你永远抓不住他们把柄。但是他们收拾你,却再容易不过,你做对的事,他们也能挑出错来,即使你打死一只蚊子,他们也说你是杀生,帽子可以铺天盖地的扣。
一旦被制度上线,这个人就得完蛋。”
四
“单枪匹马与权势对抗,就如面对一堵铁墙,你不能用拳头碰它。那墙上还站着一个小偷,偷走了你的钱财就藏到墙后。这是一个神偷,长着长长灵活的手臂,有时从你背后绕过去,伸进你的衣兜里,让你还不知道。这是权力的手臂。(他偷人的技巧,就是利用制度做掩护,进行盗窃。)
在和权力对抗之前,就想到了这是一场长久的战斗,必须有坚强的意志和超强的体力来应对,否则,将是一败涂地。要想长久的坚持,身上要背一台喷火器,用烈火击退那些袭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