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公司仍没有派人下来调查，申述材料也若石沉大海，没有溅起一点儿水花，看来事情将不了了之，王国光这时不免着急起来。而在这时，他去公司告状的传闻，在站区传开了，人们对王国光指指点点，态度大多冷淡躲避，害怕沾上他的晦气，王国光清楚，得罪了领导，就等于得罪了众人。
被众人孤立，王国光觉着真不是滋味，他也是普通人，离不开社会的容纳，人们的冷淡就如一座厚厚的围墙，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到这样的环境再也待不下去了，待下去，不是得病，就是辞职。王国光想来想去，迫不得已，用手机打了一条短信，给张部长发过去：“张部长：上次向您反映的问题件件属实，但结果却非常糟糕。我像捅了马蜂窝，成了站区的‘另类’。我所面临的境遇可想而知。一个工人向上级反映问题，可能是向站区权威提出挑战，是以下犯上。在站区我找不到一条获得公平对待的通道。我的压力非常大，我请求您派人下来调查，帮助我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王国光。”
信息很快得到回复：“好的！我尽快安排调查。”
这条信息像一剂灵丹妙药，又勾起王国光的希望，使他振奋起来。毕竟，站区权力有限，员工还有一条活路可寻。
公司来人调查的时候，王国光正在十里外的信号机上干活。接到电话通知，他急急忙忙往回赶，连走带跑回到了工队，进了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又去会议室看，也是空荡荡的，他返回办公室，碰上进来取文件的单继芳，一问，才知道调查人员等不上他，已经提前走了。王国光抹了抹脸上的汗珠，一屁股坐在长椅子上，他气恼，无奈，也可怜自己，他觉着自己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倒霉蛋，受人利用，被人欺辱，连喊冤都没人听。他真想一头碰在墙上，和这个世界决裂，他这样的人就不配在人间活着。人间都活着什么人？都是些玲珑八面，见利忘义的王八蛋。他这种榆木疙瘩怎么也配和人家混在一起？
他有些气糊涂了。
汗水浸湿了王国光的工作服，他傻呆呆地坐着，任凭思想的洪水猛兽横冲乱撞，他意志的堤岸正在倒塌，精神和形体开始散架，他迟钝了，麻木了，身心陷入一种欲哭无泪的古怪状态。
不知多久，他慢慢地缓过气来，重新回到现实当中，他还得生存下去，他被打垮了吗？他不知道，但目前的状态明显不好，他无奈地叹一口气，站起身子想回料库去。然而，他脑子发晕，身体无力，像一个瘫子，四肢无法行动。
这时，吴良站在门口得意地笑。
王国光抬头瞅见，脑子一激灵，身体条件反射直立起来，他也微微一笑，用一双犀利的眼光回敬他，吴良立刻消失了。
晚上，王国光在日记里写道：“这种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但仍有遗憾。无论结果如何，自己能去申诉就是一个胜利。人，与其默默地忍受，不如奋起反击，即使被打倒，也能伸展着躯体，眼望着天空，像勇士那样，有尊严地躺下。人生很难，经风受雨，苦暑严寒，但只要活着，就不能下跪。”
他这样安慰自己，激励自己，他不想承认失败，他不想像泥人一样，被人一推就摔个粉碎。王国光是精神的阿Q，是倔强的堂吉诃德。
第二天晚上，工队在会议室开会，讨论无线电台赔偿的事情。王国光惊异地问：“我不是和丁高管联系好了吗？”
“丁高管也没说不用赔。”吴良回他一句。
王国光没吱声。他知道吴良故意刁难他。他走出会议室，在楼前的空场上给丁高管打电话，电话接通，他把工队让他赔偿无线电的事说了一遍。丁高管说这事自己也管不了，让他按照工队的意思办。王国光不能再说什么，沮丧地挂断了电话。这次王国光真觉着自己败了，他目光呆滞，眼前一片迷茫，内心无比失望。他感慨自己的命运不济，每次奋斗之后，失败似乎永远等在那里，像情人一样迎接他。他内心自嘲地喊道：失败的情人，请不要对我一见钟情，更不要与我终生厮守，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对你恨之入骨，请你离开我，找那个与你相配的伴侣去吧！
命运不济但只能发出这样的呐喊。
经过激烈的讨论，最后商定好赔偿方案。王国光，李武，郝悟兴共同赔一台型号相同的无线电台，电台至少要半新，能用。李武，郝悟兴没有购买渠道，由王国光设法购买，购款由三人分摊。
李武和郝悟兴让王国光先把钱垫上，等拿回货后，再把钱还他。王国光答应，他不愿和他们计较，只想早点把事情了结。
王国光马上回到市里，到电器商店去买，无线电台倒是不少，就是缺他买的这种型号，售货员说这种型号功率大，属于国家统售商品，购买后要在公安机关注册登记。王国光有些慌了，没想到电台还有这么多讲究。他现在才知道拿上钱买不到东西的滋味儿。
王国光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他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跑，一个店主一个店主地询问，除了吃饭在家里，一天都在街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福建人开的店里问到了他要的型号，但是没有现货，要邮购。即使这样他也高兴，他还没有输。他问，“货得几天能回来？”
老板算了算说：“十天。”
“时间有点长，能不能快点儿，我们等着用。”
“最快也得八天。”
“行。”王国光追问一句：“型号保证没问题吧？”
“没问题，有问题，我不收你的钱。”
“货的质量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放心，我们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信誉还是有的。”
王国光和他谈好价钱，交了定金，推门走出商店，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王国光不敢在家里等，第二天他就坐火车往单位赶。上车之前，他去商店核实一遍，不敢再出什么差错。
列车隆隆地向前奔驰，如脱缰的野马，嘶叫着，撒着欢儿，运载着旅客驶向目的地。王国光凝望窗外一闪而过的大地，陷入沉沉的思索之中。将来怎么办？他在这个公司还能待下去吗？站区对他来说就像人间地狱，阴气森森，杀气腾腾，那些大鬼儿小鬼儿都面目狰狞，呲牙裂嘴等着他，准备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样残酷、肮脏的地方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是准备死在这个地方吗？但是离开了它，自己却无地方可去？哪里是他的生存之地？
几声手机铃响，把他吓一跳，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商店常老板的电话，他感觉有些不祥，接听起来。
“王师傅，你要的货那个价钱不能卖了，刚才供货商来电话，说还得涨二三百块钱，你看能不能要？要是不要，就过来取定钱。不好意思啊。”老板在电话里着急地说。
“涨二百行不行？”老王问。
电话那边想了一下，说：“行。可以。”
“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到期我取货。日期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现在就通知他发货，货一到，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再见！”
虚惊一场。价钱对王国光不是问题，他要的是把事情办成！他总觉着这里有一个阴谋，他们谋划着一桩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不能让他们得逞！无线电台突然丢失，本身就让人莫名其妙，再看他们的态度，几个人都针对他，都往他身上泼脏水，更觉着奇怪，显然有什么猫腻。既然你们想玩，咱们就玩到底，下赌注吧，谁输了都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