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季向前延伸,天气越来越热,周末下午,王国光去商场买一件半袖衬衫,路过街边一个广告牌,忽见空白的板面贴有两张信纸,纸上写着潦草的油笔字,吸引着人的好奇心,他驻足观看,不看则罢,一看面容失色,只见上面那些内容,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第一张信纸写着:“如梦令
莫道永明淫乱,莫道青萍犯贱,这对野鸳鸯,心急火燎低喊,宾馆,宾馆。夜夜偷情贪欢。
第二张信纸上写着:“他们刚进大卧室的门,郭青萍便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抱住赵永明,双手攀在赵永明的脖子上,双腿腾地一下夹住赵永明的腰,俩人便肆无忌惮的接起吻来,赵永明双手搂住郭青萍的屁股,一边亲着郭青萍,一边向着大床走去,来到床边,赵永明赵永明把郭青萍压在身下……”
卑鄙龌龊,触目惊心,竟然张贴在大庭广众之下,目的是要毁坏那两人的名声,断送他们的前程,让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以这种广告的方式传播,匿名随意,能将两人置于死地。太狠毒啦!
王国光一伸手,把那两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暗想,赵永明真是个可怜虫,自己的情事成了街头的小道消息,被人们传播,议论,耻笑,也许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防备,不免替赵永明悲哀。这个自作的倒霉蛋,为了与女人风流,女儿成了牺牲品,老婆跳楼摔成了残废,自己的局长职务被降了,现在名声也毁了,倘若政府部门据此调查,他还有被撤职或被判刑的危险,真是一招失算万盘皆输。以后他的路该怎么走?
看来当官绝非好事,诱惑那么多,危险那么大,灾祸那么重,犹如站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万丈深渊。平时看似体面风光,呼风唤雨,其实是个高危职业,无时不刻不被糖衣炮弹瞄准,随时都可能被炸得身败名裂。此时,王国光庆幸自己没有进入官道,否则,他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路上,王国光猜测:写者是赵永明的老婆?是郭青萍的老公?还是各自的竞争对手?
他想:男女间的欲望,真是贪婪无度,一对一还满足不了,还要一对二,一对三,甚至一对若干,人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这方面,跟猴子似的,以抢夺交配权,来实现自己的强者地位,兽性未泯。
至于赵永明和郭青萍,他们偷情,是出于爱情?还是诱惑通奸?还是彼此利用?不管是什么,男女的肉体之欲都觉着恶心,不堪入目。世间有些事情是隐秘的,不可告人示知的,如果公开,美好便成丑恶,比如身体之欲,床笫之欢。一公知,人就变成畜生了。
王国光在商场买好半袖衬衫,便往税务局去,在高大气派的地税局大楼里,找到了赵永明。赵永明正在办公室里发呆,一抬头见王国光进来,非常意外,起身和他握了握手,请他坐在皮沙发上说话。“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赵永明笑着问。
王国光直截了当地说:“永明,我给你送警钟来了。”
赵永明一愣,却也莫名其妙,以为王国光开玩笑,然而看他的样子又不像,于是催促问道:“老同学,别卖关子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国光盯着他问:“你知不知道街上出现你的传闻?”
赵永明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紧张地问:“什么传闻?”
“你认识不认识郭青萍?”
赵永明脸色大变,“认识,她是我的同事。”
看来野广告所写的事情是真实的。王国光低声道:“你的风流韵事曝光了,街上的广告栏里贴了两张纸,散布你和她的绯闻,写着你俩怎样偷欢,露骨极了。”
赵永明眉头直皱,忐忑不安地问:“贴在哪里了?领我去看看?”
“被我揭下来撕了,扔在垃圾桶里啦。”
“谢谢你,老同学,不过,你不要太相信那些传言,都是些谣传。”
“恐怕无风不起浪吧,永明,你的感情生活要检点些,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要好自为之,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连累你的前程。”
赵永明长吁一声,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自己点上,猛然吸起来,他吐着烟气儿,沉思不语。
王国光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同情他,提醒道:“永明,你可得小心些,有人要往死整你,”
赵永明心知肚明,点点头。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赵永明身子一颤,把烟蒂往地下一扔,用脚踩灭,喊道:“请进。”
门开了,进来一位漂亮的女税务员,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了看王国光,对赵永明说:“赵所长,这份文件请你审阅签字。”
赵永明伸手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对女税务员说:“小乔,我知道了。”
女税务员笑一笑,转身离去。王国光怕耽误赵永明工作,也起身向赵永明告辞,赵永明和他握了握手,把他送出门外。王国光刚走,赵永明顾不上看阅文件,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办公室,开车到街上去寻查,每到一个广告栏,都要下车看一看,寻找有关自己的信息,临近傍晚时,他终于在火车站外的广告栏里,看到了抄写的两张纸,他将上面那些文字看一遍,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从地税局回家之后,王国光的心情释然了很多,在赵永明这件事情上,他觉着人无贵贱,人无高低,性格决定生活的优劣,而品行决定人生的优劣,与赵永明相比,自己的人生没有惊险,坦荡轻松,却是难得的。
然而,等到上班这一天,他的情绪又变得焦躁不安,一想到还要回那座大楼,还要见吴良那伙人,他心里就直犯愁。他逼迫自己从家门走出来,咬住牙齿往车站走,路上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心里念叨“战胜困难,迎接挑战!”
登上列车,他专找人多的地方坐,和旅客们拉话聊天,以此来疏散慌乱的心情。列车到达东胜站,他下车出站,不坐汽车,而是步行往老虎口走,慢慢腾腾走行了四个小时,远远望见了那座灰暗、阴沉的大楼,便一屁股坐在路基上,心里再也不愿意向前走。那座大楼在他眼里,像一座囚禁人的监狱。
“老虎口,”他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你真是一张老虎的血盆大口,我又要到你的口里去搏斗了。”
王国光为自己的将来发愁,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能不能坚持下去?
上班后,他觉着一切似乎都在变化。有的以往关系不错的人,现在说话冷冷淡淡,有的以往淡薄的人,却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人性如此不确定,多变善变,让王国光惊愕。“人情就像天上的云彩,有些靠不住。”王国光这样想。
和本工队的人见面,彼此都开始防范,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事,没有闲话扯淡。王国光回到站区第三天,冀主任也休假回来。他在家里已经知道了王国光去公司告状的事。一回到办公室,先打电话叫来吴良,问讯王国光情况,然后让吴良去叫王国光,来他办公室解决一下。王国光洗澡回来,听对门宿舍的小韩说,吴良满楼道喊他,像有什么急事。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解决上告的事,王国光猜到,不搭理他,跑到娱乐室去看电视。不一会儿,吴良找到他,和和气气地说:“去一趟冀主任那里。”王国光跟他走下二楼,走廊里吴良问:“去散步了?”
“没有,去洗澡了。”王国光答,不知怎么,王国光从骨子里瞧不起吴良的人品。他认为吴良是典型的市侩,官僚,势利,不忠诚。
到了冀主任办公室,吴良在门口停住,正想敲门,听见里面打电话,又小心翼翼地退回来,站在走廊里候着,那神色像是一个恭卑管家,或者奴才,他所面见的主任,就是他的主人。等门里听不见声音了,他才走过去,谨慎地推门进去,王国光跟在后面。
冀主任坐在大办公桌后面,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又响,他接起通话。吴良在靠门口的沙发上坐下,王国光则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冀主任通话完了,定了定神,从电脑后探出头来,问王国光:“去公司了?”
“是。”
“反映了什么事情?”
“我受处罚的事情。”王国光直截了当地说,然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冀经理认真听完,想了想,发问:“你对你们工队这样处理不服?”
“不服!”王国光说。
冀主任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和吴良并排坐下,说:“你哪方面不服?”
“首先他停我的工就没道理。”
“你不服从管理,就不能停你的工?”吴良在那里叫嚣,“停你两天都是少的,应该停你十天。”
王国光冷笑一声:“停一天都是违法的,你还敢停十天?”
“你不服从管理,管理人员是有权停工的!”冀经理加重语气说。
王国光气嘟嘟地说:“我怎么不服从管理?是分配我的活儿不干,还是我没事儿故意找麻烦?就因为觉着罚款不公,不交,他就停工?”
俩人无语。
停了一会儿,冀主任说:“如果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你是这个工队长,你该怎么做?”
答案有,但王国光不想说,说了又有什么用?王国光看不上吴良的人品,更不屑于他的做法。
沉默,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对抗,这种无形的较量,就如磁场两极,排斥,相离,不能妥协,不能融合。当有权的管理者和无权的被管理者、双方的观念发生冲突、彼此又不能妥协和解时,沉默就在所难免。
冀主任看一眼王国光的表情,便知道王国光的态度。他明白王国光这次是要和吴良做一次了断,非有个结果不可。公司人力资源部已经介入调查,他不能为了吴良把王国光惹急了,再引出别的什么事情。他知道,把固执的人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冀主任叹一口气,只得收场道:“好吧,事情就这样了,都回去吧。”
王国光起身走出办公室,吴良还继续坐着,好像还有什么事情与冀主任商量。王国光想:“不管你们怎样商量,我都要坚持到底,把属于自己的权益争取下去,任何手段都阻止不了我维权的决心,人要有尊严地活着。你当官的能用权力整人,我老百姓可以用法律保护自己。”这时,王国光已萌生和吴良打官司的念头。
王国光知道,斗争的序幕已经拉开,将来定有一场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争夺。这场大战不仅属于两个人,还属于两种群体。
管理层对王国光的加害仍在继续。开工资时,王国光发现工资不对,一查才发现,五一劳动节的节日加班费没给他做。他去找李红卫,李红卫先说不可能,打开电脑查看考勤,却是真的,随后改口道:“公司不会缺少你这点加班费的。”
王国光看他一脸傲慢,心里早已腾起了火苗,黑下脸问道:“现在已经缺下啦,怎么办?”
李红卫扬了扬头说:“以后给你补。”
王国光说:“你别忘了。”
李红卫一脸阴沉说:“不会少下你的。”
王国光没有二话,起身出门,回到宿舍,满心愤懑,低声骂道:“他娘的,别人有点儿缺点,你们抓住不放,自己做错了,还要强词夺理,什么东西!理都在你们那边?尽是些王八蛋!”
他觉着自己遇上一个权棍,李红卫是一个把持权力的走狗和奴才。权棍善玩的把戏是:不该扣的,扣了,该得到的,拉掉了,不被人发现时,就糊弄的过去了,被人发现了,就把错推给别人,前后都有理,自己永远正确。
在李红卫的处世观念里:人只有活在利益之中,才有生存的动力,正如一位名人所言:没有长久的朋友,只有永远利益。有这种观念作祟,他把自己蜕变成一个见风使舵,赴炎趋势的小人。在东铁公司当官,无非要做两件事情,获利第一,加害第二,有时为了获利,还要突出加害作用,因为通过加害才能制服对抗,使对手屈服。他知道,行使合法伤害权,可以肆无忌惮,所向披靡。王国光不是已经被他整蔫巴了吗,那么较真的一个人,在合法伤害面前,也是昏头昏脑,一筹莫展。
现在,王国光经常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这样他才能生存下去,否则,他的心灵就会受到炙烤。在现实中,他犹如一条狗,一条被追逐、逼迫的狗,对于身边的事情,总是怒不可遏,总想汪汪吼叫,总想下口咬人,他有一种被逼疯的感受,只有脱离实现,他才能找到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