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走出二里路,王国光回头探望,忽见后面五十米远的地方跟着一个人,便放慢脚步,等那人上来搭伴。不久,那人追上来,跟在旁边,向他搭话:“师傅,你去哪里?”
“红柳沟。”王国光答道,用眼打量一下那人:三十岁出头,中等身材偏瘦,脸面白皙,像一个知识分子。
那人高兴地说:“我也去红柳沟,你是不是去红柳沟车站?”
王国光知道遇上了同行,热情地说:“是,我是去红柳沟车站报到的,你是不是也去?”
“是的。”那人说完,伸出手与王国光握了握,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田,叫田景明,是车务专业的。”
王国光也介绍自己:“我叫王国光,信号专业。
“王师傅,你应聘的是什么职务?”田景明兴致勃勃地问他。
“熟练工,你呢?”
“技术主管。”
王国光“哦”了一声,技术主管比熟练工高一级,属于管理阶层,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田景明倒待人随和,没有一点儿架子,走出一段路,他又堆起笑脸问:“王师傅,你以前在哪一个单位?”
“三原信号段,你呢?”
田景明答:“我在大准铁路那边,来这里看一看。”
“这里前景怎么样?”
“据说还可以。”
王国光心里顿时敞亮起来。他俩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互相熟悉了。田景明说他家住在本市,他在大准线铁路机关当科员,受不了机关里那种尔虞我诈的关系,想换一换环境,跑到东铁公司来应聘。王国光说自己也抱着这种目的,来新环境闯一闯。
高原多是砂石路,不时有野兔从草丛中跳出,跃过路面又奔向草地,跑出不远,觉着安全,便会立起蹄子,绷直身体回头看,样子生动而滑稽,更有趣的是,它的脑袋朝人,耸起耳朵,频频向人打招呼。
土路弯弯曲曲,忽上忽下,时而分岔,时而合拢,时而拐弯,时而直走,让人分不清方向。他俩顺着铁路线,机械地走,倒也不用担心走错路线,只要一直走下去,看到站房就到了。穿过一个高坡时,王国光指向山丘上一座小房子,问田景明:“那是一个什么房子?”田景明瞄上一眼,说道:“那是一座庙,是本地人拜神祈雨用的。”
这里离大河远,十年九旱,农民靠天吃饭,雨水对于村民来说,是神圣宝贵的。过去这里荒漠严重,逃荒的人多,弃地严重。前几年,政府为了解决日趋严重的沙漠化,鼓励农牧民退耕还林,退耕还草,政策规定,每亩农田还林还草后,补贴二百元,以此提高农牧民改造环境的积极性。得益于这种优惠政策,鄂尔多斯高原才还原了它绿色的原貌。这里多为低草灌木,果树不多,但杏树却适应这里的土壤环境,长势茂盛,现在正是杏儿成熟季节,老远就能闻见杏儿淡淡的香味。
走出几里路,王国光开始头上冒汗,转头看田景明,他脸上也是汗津津的,刚想提出休息一下,田景明倒先开口道:“那儿有一个放羊老汉,咱们过去跟他坐一会儿去。”
王国光说行。
他俩拐下大路,沿着羊肠小道,朝放羊老汉走去。老汉正举着木棍吆喝着羊群,见他俩过来,呆呆望着他们,等待他们问话。。
“放羊呢,大爷。”王国光向老汉打一声招呼。老汉应答一声,问他们这是去哪里?他们说去红柳沟车站。老汉绽开笑脸说:“你们是铁路上的?好工作。”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烟卷递过来。他俩都摆手,说不会吸烟,却为本地乡民的好客而感动。他们聊起家常话来,王国光问老汉,村里的生活质量怎么样?老汉说还不错,吃的,喝的,花的都不用愁。问他生活孤不孤单?老汉说孤单。本地的农牧民大多散住,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往来不方便。王国光瞅了瞅四面荒野,心想:自己要是在这山沟里居住,不定被憋成什么样子,心里着实佩服本地的乡民们的耐性。
田景明心情舒畅,转头观赏山景,看到前面的山坡上有一处巨大兰色的围墙,围墙正中还安装两扇漂亮的铁栅栏大门,便问放羊老汉:“大爷,那是个什么地方?”老汉说是一处墓地,俩人都大为惊讶。“这么大的墓地得放多少坟?”
“一座坟也没有。”老汉说。
王国光问:“没有坟,要墓地干什么?”老汉答:“这是孙子给他爷爷奶奶迁坟选的地方,他家的老坟在别处,最近听说公家要让他家移坟,就在这儿先围了好几亩地,当坟地。”田景明问:“那孙子是干什么的,能围这么大的地?”“开典当行的,可有钱啦。墓地里都种着树,过道还用水泥砌成一级一级的台阶,里面还盖着休息用的房子。”老汉平静描述着,好象介绍自己家的墓地一样,又熟悉又详细。“原来是一个大款,怪不得这么气派!”田景明感叹道。
夕阳西下,草地融罩在一片霞光之下,显得异样凝重、神秘,高原让人仰慕,草地令人敬畏。草丛里飞出的蝴蝶,蜜蜂,野鸡,麻雀,“嗡嗡”作响,啼啁鸣唱,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王国光问:“大爷,你几时放羊回家?”老汉说他这才刚出来,晚上十来点钟才能回去。见他俩发愣,老汉解释说:“白天放羊有人抓,抓住了要罚款。”他俩这才明白现在是禁牧期。
天色渐渐发暗,俩人不敢多留,赶紧辞别老汉,返回原路,顺着路基往车站赶。走上一座大桥,远远望见一座绛红色的大楼,在黄昏旷野中凸立。“那可能就是车站吧?”王国光问。田景明仔细望了望,肯定道:“就是,它建在铁道边上,不是车站是啥?”找到了目标,俩人便加快步伐,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来到空秃秃的站房前。
站台上空无一人,铁道上没有车辆,接触网杆架上的标牌随风飘摆,发出泠泠轻响。俩人互视一眼,露出疑惑的眼神:不是没人吧?
他们找到大楼进口,推一下宽大的玻璃门,还好,门开啦。走进楼里,楼内光线昏暗,不像有人。顺着大理石楼梯登上二楼,却见楼梯口对面一扇大门敞开着,里面亮着灯光,他俩走进去,看见屋中央安放一架控制台,知道这是运转室。从运转室出来,田景明冲向走廊大声喊:“有人吗?”
“有,来这里。”昏暗的楼道里传来一句应答。
田景明对王国光说:“走,往里走。”
他们走近几步,看见走廊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那人看着他们走近,迎过来和他们握握手,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叫袁大军。你们是?”
田景明赶紧答话:“袁主任,我叫田景明,分配到站区的车务专业。”说完,从兜里掏出派遣单,双手递过去。
王国光也交上自己的派遣单,袁主任对着灯光,看了看两张纸单子,装进衣兜里,热情把他俩往屋里让。屋里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儿,雪白的灯光下,烤漆制作的办公桌和文件柜反射出柔和的光亮。他们在崭新的沙发上坐下,袁主任简单问几句他们的个人情况,马上打电话给食堂,让厨师多准备两人的饭菜。“已经有食堂啦?”田景明兴奋地问。
“昨天刚建立,在一楼西边。”袁主任笑着说。
田景明和袁主任说话,王国光在一旁观察袁主任:四十多岁,中等个儿,圆脸大眼,身穿一套工作服,平易近人,是王国光喜欢的类型。王国光想,他的命运也许在这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