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班车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行驶。车上的旅客多是外地人,他们来鄂尔多斯打工,想在这个开发之地捞取一桶金。这个地区煤矿多,道路基建工程多,住宅楼盘项目多,把曾经的穷乡僻野一下子搞得火热发烧。沿途的村民多靠政府,企业征地暴富,不管是田地,还是荒地,只要被征用,都能得到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的经济补偿,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穷汉子们,怀里揣着那一摞摞钞票,真像是在梦里,一下子实现了许多当代人的梦寐以求的愿望:“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他们靠土地开发先一步发家致富,进入富人的阶层。于是,生活方式马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城市里买一所大房子,再去4S店买一辆好车,生活连上几个档次,完全步入了现代化。中国人天性爱面子,好攀比,无论穷富,总要与人比出个一二三来。强出别人一头,才觉着有意思。你富,我要比你更富,你强,我要比你更强。这方面我不如你,别的方面也要超越你。于是,暴富者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比衣服好,比房子阔,比汽车贵。补偿五百万元,敢拿四百万买豪车,一百万买房,于是车市火了,房市火了,超市火了,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一时间高楼林立,豪车遍地。
突如一夜魔法开,千楼万车冒出来。
人大凡有了钱,精神面貌立马发生变化,脸上光亮起来,身体骄傲起来,说话霸道起来,整个神态用一句话支撑着:“靠,我有钱!”
当然也有没被征过土地的村民,靠政府的各种补贴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也步入小康,但终究还谈不上富裕,看见别人风光无限,自己哪肯善罢甘休,于是开始动歪脑筋,想发财暴富的野路子。
挖路,断桥,拦车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班车刚爬上一个山坡,准备送几个煤矿的基建工人上矿,司机远远看到一个乡汉立在道路中间。此人柱着一把铁锹,满不在乎地盯着班车看。班车开到近前,那汉子还没有让路的意思,司机赶忙踩住刹车,让车吱扭一声停下。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去,问:“怎么,不能过?”
“不能过!”汉子绷着脸说。
“为什么?”
“路是我修的。”
司机马上黑下脸来,恼怒地问:“这路存在了多少年了,怎么是你修的?”
“多少年也是我家修的。”
王国光立即想起武打小说里那些占山为王的强盗,横在道路上,拿一件兵器挡在胸前,嘴里哇啦哇啦乱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买票的女人是司机的老婆,听见这句话,坐在车厢里骂:“又遇上要过路费的,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好好去城里打工挣钱,偏要堵在路上要过路费,你看他那没出息的刁横样,一看就不是他爸操下的,也不知道是几个人凑起来的野种子。”
听到后两句话,旅客们偷笑,心想女人骂起人来,也是恶俗狠毒的。
几个煤矿下车的工人见汽车过不去,只得下车,步行往矿里走。司机气不过,指着那拦路的汉子问:“你就不去城里?你去城里别人也跟你要过路费?”
那人无耻地说:“我去城里交甚么过路费。”
“那我们的车从这里过你要什么过路费?”
“路是我修的。”
司机跟他讲不出理来,一边倒车一边骂:“等你去了城里,老子再跟你算帐!”
那汉子挥动着铁锹吼:“去了城里爷爷也不怕你!”
司机用手一指他:“老子等着你。”
“你等也是白等。”
“老子记住了你!街上逮着你,打断你的狗腿!”
那汉子气得张牙舞爪,站在道路中间骂人,班车渐退渐远,人们听不清楚他骂什么。汽车倒回到一个宽敞的地方,转头向另一条路开去。司机闷着头开车,他老婆还在那里生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爸操下的,他爸能做下这种活毛驴,一点儿不干人事……”
王国光坐在一旁劝司机的老婆:“别生气了,和这种人生气划不来。”
司机老婆看他一眼,也觉着有些难为情,苦笑一下说:“碰上这种人,算是倒了血霉。”
班车七扭八歪,上坡过村,摇摇晃晃前行,王国光把头探出窗外,观赏沿途的绿树民房,正是六月盛夏,满山遍绿,生机盎然,传言中的高原荒漠并未出现,却显山梁的广大荒凉。班车经过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大村,又下去几位旅客,车厢顿时显得松宽起来。
班车在村中多停几分钟,晾散发热的马达。司机也趁机休息一下,拿杯喝上几口水。大约十分钟后,司机摸一下机盖,觉见机器的温度降下去了,便发动起马达,开动汽车。班车缓慢晃出村子,在村口拐上大路,司机一挂车档,车速嗖地一下快起来,车厢在砂石路上剧烈地颤抖,犹如癫痫病发作,让王国光有些不适应,先前慢行带来的舒服被这一通抖动震得无影无踪。
班车又行驶十几分钟,终于进入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镇,在镇中央一大片空场里停下,到达运行的终点站——乌里木。
王国光下车时,向司机的老婆打问红柳沟怎么走?司机老婆问他去红柳沟什么地方?他说去火车站,她便告诉他:“下了车,向北拐,见一条铁路线,顺着铁路向东走,大概走十里路就到。”王国光向她道了谢,匆匆下车,按照她指的方向,很快找到那条铁路,然后定一定方向,沿着铁路线,大步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