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说着话他们已进入村子,村道两旁种着柳树,高大茂密,路过两户人家,院里溢出一股浓烈的羊粪味。冲着音乐声,他们走进一处开放的大院子里,只见四顶大帐篷整齐架起,犹如一座蒙古大营,浓郁的酒肉香在院子里悠悠飘荡,溜进人的鼻孔,引诱人旺盛的胃口。每顶帐篷的门帘都高高撩起,可以看见里面的客人们交杯换盏,谈笑风生。
后面一顶低矮的帐篷厨房里,送菜人员进进出出,把热气腾腾的肉菜用条盘端出去,摆到帐篷里的席面上,然后把吃空的盘子再端回来,放在大水盆里洗涮。
四顶大帐篷外面的空场,搭架着一个大舞台,舞台左侧挂有一台超大型的电子屏幕,一部摄像机摆在一边,准备录制节目。台下两侧放置几排长条椅子,供客人们歇坐,观看节目表演。夜幕降临,舞台灯光照亮,布幕背景上,开始出现幻灯投影,交替变换一个少年的生日写真照片。
不一会儿,主持人西装革履,手持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宣布生日庆典开始。他笑容可掬,幽默诙谐,连说带笑请出主家父子俩,登台与大家见面。主人高痩,戴一副眼镜,并无特别之处,儿子清秀,看上去聪明,父子俩也是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站在主持人对面,回答主持人的问话。
“怎么没有女主人?”王国光问巴雅尔。
“他老婆去年出车祸,被撞死了。”巴雅尔说。
王国光惊诧,叹息道:“真是‘马不得鞍,人不得全’。”
旁边有一个人插话:“他老婆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里里外外一把手。”
王国光回望一眼,见说话者是一位面善的老乡,老乡见王国光注视他,可能对话感兴趣,又说道:“女人太操心了就没好命。”
王国光思考这句话,此时,舞台上热闹起来,小主人的俩个舅舅抬着一个焦黄的大面锁,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再取一把面钥匙开一下,然后把面锁取下来,完成开锁仪式。随后,主持人请小主人发表十二岁感言。小主人口齿伶俐,背诵了一遍稿子,无非是好好学习,将来飞黄腾达,为国出力,为家庭增光之类的豪言壮语,顿时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后,一个年轻女人登上台去,为少年献上一束鲜花,然后十几名小朋友又依次登台,为少年赠送生日礼物,台上的摄像师转动摄像机,把这人生的最美好的时刻录制下来。
“噼里啪啦,嘣……”,突然帐篷后面响起一阵激烈的鞭炮声,紧接着礼花炮“咚咚”迸上天空,在深灰的苍穹绽放一个个绚丽的图形,呈圆球状,呈开放状,呈瀑布状,呈散花状,五彩缤纷,熠熠生辉,人们驻足观赏这草原的盛景,浮想联翩,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礼花燃放了十几分钟结束,主持人请主人父子归座,宣布文艺表演开始。随即,俩名身穿蒙古袍的男女演员登台,为客人们献上一首祝酒歌,高亢悠扬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传到遥远的地方,把人带到草原的梦乡。歌毕,一曲印度音乐响起,六个年轻艳丽的女子轻盈跑上台去,摆动腰肢为人们表演肚皮舞,那裸露的肚皮一滚一摇,在灯光映照下,异常性感美丽,大家都被她们的舞姿所吸引,眼睛紧紧盯住那些白花花的皮肤,从那里发掘一份神秘的情趣。舞蹈结束,舞女们轻巧跑下舞台,转到布幕后面,钻进一辆停放的大巴轿车里,去更衣换裙,准备下一个节目。
前面舞台上,主持人为大家演唱一首《朋友的酒》,台下的客人们热情洋溢地随歌同唱,现场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主持人一曲唱完,从台下跑上去一名男子,要和主持人合唱一首《狼爱上羊》,几名年轻的舞女悄悄踏上舞台,在歌声中为他们伴舞……
一个多小时后,文艺表演结束。舞会开始,台上灯光猛然暗淡,一曲激烈的音乐响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拿起麦克风,露出大肚皮,登上舞台去,扭动肥胖的屁股来调动气氛,台下聚集起众多男男女女,随着迪曲蹦跳,几个孩子高兴地跑上舞台,在台上和大人们一起舞动,此时,整个庆典达到了高潮。一曲结束,人们刚想休息一下,另一曲开始,这时,从大帐篷里走出几个男人,来到空场中央,扭动几下腰肢,活动活动手脚,然后从场外拉来一位穿蓝裙子的漂亮女子,把她围在中间,一起摆动腿脚,像几个老流氓调戏一个醉妇,动作滑稽,令人不禁喷笑……
迪舞进行半个小时,交谊舞开始了,这时,男人们搂起舞伴,跌跌撞撞,不断撞到别人身上,女人们倒也配合,歪歪斜斜,不合套地摆动舞步,有时踩住舞伴的脚,心慌步乱,差点儿绊个跟头,被舞伴拉住,又碰到别人身上,弄出了许多洋相,但人们都不讲究,相互体谅宽容,只图娱乐,没有另外目的。欢乐已成为草原夜晚的主题,人们尽情享受庆典的美妙。
三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巴雅尔觉见背后有人拍他,回头一看,却见苟发庆笑眯眯站在身后。他连忙问道:“苟队长,你也来啦?”
王国光和小周听见说话,回头见苟发庆站在身后,也与他打了个招呼。苟发庆满口酒气,炫耀道:“我来这里坐席,刚出来撒尿,看见像你们。你们不要先走,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回站区。”巴雅尔答应。王国光听见苟发庆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心里不大痛快,心想:跟他一起走,不定会闹出什么别扭。内心的情趣马上减消了大半。苟发庆回到帐篷里继续喝酒,三个人等在外面,看台下的热闹。舞会进行到尾声,东面的空场上点起一堆篝火,柴禾被烧得噼里啪啦乱响,吹起火星升上夜空,形成一道美丽的火龙,在群星下一段一段湮灭,这场景再次激起人们的热情,主持人挥一挥手,带领大家来到篝火边,指挥人们唱歌跳舞,人们手拉手围着火堆,正三圈,倒三圈,边转边跳,融入到一种自然的欢乐中。
王国光站在人圈外,脸皮被火光烤的干热,兴奋地注视狂欢的人们,他们被这热情感染着,陶醉于人与自然亲切的交融中,有一种身在天堂的快感。几个顽皮的小孩子从别处跑过来,把一些残炮扔进篝火里,加助篝火燃烧,突然,“嗵”地一声响,篝火中的火星炸起,把人们都吓一跳,人们停住跳舞,注意篝火的动态,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大家都急忙散开,远离篝火,紧接着发生第三声爆炸,篝火轰然倒塌,堆在地上。火焰顿时小起来,木头支棱躺下,挣扎地燃烧着,像一个中了枪弹、伤势严重、奄奄一息的勇士,等待生命的结束。主持人风趣地解说几句,然后宣布烤肉宴开始,他挥一下手,立刻,几个强壮的男人抬着烤全羊,搬着成箱的啤酒来到篝火边的空地上,把三只烤全羊架住,把啤酒取出来,放在早已备好的、离篝火较远的一长串桌子上,这些桌子上放置着刀具,瓷盘和玻璃杯,供人们割肉,吃肉,喝酒。主持人引领大家来到桌椅前,自己先拿起刀具,到一只喷香的烤羊腿前,割一片好肉,放进嘴里,快速地咀嚼着。他主持了三个小时晚会,饿得饥肠辘辘,现在顾不上什么雅观和风度,先满足了胃口的欲望再说。客人们跟着他,推杯换盏,品尝烤肉,开始新一轮的宴席。
王国光笑着说:“一帮典型的吃货,怪不得个个长得像肥牛。”
苟发庆摇摇晃晃找到他们,巴雅尔和小周赶忙扶住他。“你们看够了吧,咱们回去。”苟发庆说。小周打亮手电筒在前面照路,巴雅尔扶着苟发庆走在中间,王国光跟随在后面。出了村口,巴雅尔问苟发庆:“苟队长,你和这家什么关系?”
苟发庆嘿嘿一笑说:“朋友关系。”
“你们以前就认识?”巴雅尔羡慕地问
“不认识,来了红柳沟才认识的,我这人就爱认识有钱人,这个吴老板跟我很对脾气,见了两次面就成了朋友,真是一见如故啊。你知道我们今天喝的什么酒?五星的河套王,二百多块钱一瓶,酒软绵绵的,喝进去舒服极啦!你们看这圆锁办得排场不?光演出费就花了五万元。”巴雅尔听见咂一下舌头。
“那整场招待下来得多少钱?”小周在前面问。
“三十多万。”苟发庆说。
“好家伙。”
“有钱人不在乎钱,要体面。”
走出一里路,巴雅尔扶苟发庆手累,让王国光替他扶一会儿,他松手,王国光接手,不想苟发庆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摔到了前面,猛然撞到小周的身上。小周吓一跳,急忙躲开,只听“扑通”一声,苟发庆四仰八叉倒在路上。巴雅尔赶紧走过去,让小周拿手电照住,和王国光用力把他拉起来。“哎吆,哎吆,刚才谁推了我一把?”苟发庆哼哼唧唧说。
三人都一愣。
小周把手电光照到苟发庆的前胸上,巴雅尔替苟发庆怕打衣服上的沙土。“照到手上来!”苟发庆恨恨地喊道。小周把手电光照到苟发庆的手上,苟发庆在光圈下看了看搓了皮的双手,咂巴一下嘴说:“没事。”他扑撸扑撸头发,往前望了望,说道:“有点儿累,咱们休息一下。”说完,一屁股蹲在路边,盘腿坐下来。王国光三人站在旁边陪着他。
“苟队长,你是不是喝多了?”巴雅尔关心地问。
“没有,我哪能喝多?再喝半瓶子也没事儿。”说完,为了表示没喝多,他从地上站起来,不用人扶朝前走,刚才那一跤反而把他摔得清醒了。四人不再说话,紧盯路面,生怕路上再有什么绊人东西。此时,吴老板的庆喜宴已经结束,远处村里响起一阵集密的马达轰鸣声,车灯在远处晃晃闪闪,划过夜幕,这嘈乱的声音,又使他们兴奋起来。
他们四人踢踢踏踏往回走。时隔不久,后面嗡嗡开来一辆车,车灯一闪一晃照来,苟发庆停在路边,等那辆车开近,伸手拦停。司机探出头来问:“去哪里?”苟发庆满脸带笑说:“师傅,到前面的火车站,搭一程。”车上只空一个座位,苟发庆先坐上去,说一声“我走了”,便关上了车门。汽车一轰油门向前驰去,剩下他们三人气呶呶往回走。小周发牢骚说:“这个苟队长,有了方便就不管咱们。”王国光一脸冷笑骂:“那是一个王八蛋,他眼里就根本没有我们。”巴雅尔也感慨道:“白让咱们等了他半天!”
半个小时后,他们走回车站,刚登上二楼,就听见行车室里传来苟发庆炫耀吹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