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分配到电务专业的大学生姓孙,叫孙立志,广西人,西南交通大学毕业。他和王国光聊起他们在公司的培训情况,对公司的管理状况很不满意。“到公司报到后,没有专人来接待我们,一切都靠我们自己。我们住进了招待所,对我们也不管不问,让我们睡了两天大觉,还有伙食,根本不对口味,还不允许剩饭,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钱花完了,找公司去借,结果好多天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得让家里寄钱来,已经工作了,还得向家里伸手,对我们也是很难为情的。看到公司管理这么混乱,我们特别失望,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孙立志抱怨说。
王国光安慰他:“公司刚建立不久,许多事情还没有走向正规,以后会好起来的。”
小孙说:“我们也是这样想。公司和我们签了半年合同,这样也好,以后如果能适应,就继续干,不能适应就另找出路。”
王国光点了点头。
不只是新来的大学生这样想,公司里的下层员工哪一个不是这样想呢。东铁公司用人制度存在着明显的不公平,升迁靠花钱走关系,管理人员自谋私利,争权夺势,谋取利益最大化,胜者就留下来,败者就卷铺盖走人,由此形成一种现象:用人,留不住人。
能留住的只是那些刚从学校毕业的中专生们,他们就业能力不强,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失业率高,中等铁路运输学校的毕业生们,为能来到东铁公司,不惜花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的好处费,托人走关系上班。公司从正式建立就进入贪腐的程序,使一个崭新的公司,大有希望的公司,登上了自毁前程的山崖,蒙上了一个恶劣的名声:利用招工进行剥削,利用就业进行掠夺。然而,这却是东铁公司高管们自谋私利的门道,职位空缺越多,可捞的油水就越大。公司大楼的停车场上,名车、好车越来越多。
王国光问孙立志:“你怎么相中东铁公司的?”孙立志感叹道:“招聘时候,他们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三年之内能让我们住上房子,五年之内能让我们开上车子,我们还以为到了天堂,以为到了实现梦想的地方,就和他们签订了合同,学校里的许多同学还羡慕我们呢,谁知来到这地方,满眼荒凉,不说房子、车子是空想,就连工作环境也让人失望。”
王国光苦笑说:“还是坚持吧。”
孙立志无奈说道:“能坚持就坚持,坚持不了就走。”
唯有如此,人才能平静下来,才能跟上东铁公司的步骤,一天一天地适应,直到与它告别。
铁路开通以后,工作量一下子大起来,活儿多得干不完。电务设备需要整修,新人员还得培训,每天忙得四脚朝天,苟发庆醉心于站区事务,把工队的事情交给了王国光,王国光整天领着几个徒工,一项一项地整治设备,一件一件地处理信号故障。干完自己的工作,时常还得配合工务修整道岔,帮助车务行车人员培训技能。
在铁路系统中,道岔是最重要的行车设备,是运输安全的关键。公司将道岔维修当做重点,督促工务和电务联合整治道岔,消除岔区病害,保证道岔转换正常。整治工作先从红柳沟站开始,依次向全线推进。红柳沟车站站场大,股道多,道岔六十二组,每日整治四组,王国光整天都耗费在这项工作上。干了十一天,道岔还有十几组没整,干得人心里直发毛。秋天时节,气候多变,红柳沟往往是上午晴朗,下午刮起大风。大风飞起沙砾,击打人的皮肤,疼得像过电一样。头不能逆风。逆风就睁不开眼睛,干活不得不转过身子,让风沙袭击后背。瘦小的孙立志被风吹得站不住,时常躲到信号机柱下面,圈卷住身体,用胳膊蒙着脑袋抵挡风沙。刚才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电转机箱子,不到两分钟,里面就落下厚厚一层沙子,整个清扫工作等于白做,但大家仍然不停手头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调整道岔,清理沙土。每天的进度是卡死的,干不完不能下班。工务的常师傅一边干活一边骂:“什么鬼地方,没见过刮这么大的风,他妈的活儿都没法儿干。”
东部咽喉的岔群正处于两座沙丘之间,不管刮来什么方向的风,沙子都往道岔里落,扫都扫不尽。有时一夜间,沙丘向前移动两三米,昨日还是道路,今日已成沙堆。人工在沙丘上种植了一些沙柳和柠条,固沙的作用并不大,清理沙土成了每日必做的工作。
捱到收工,跑回宿舍,一照镜子,人都变成了土猴子。王国光笑着问孙立志:“这么大的风,能不能受了?”
孙立志摇摇头说:“有点儿不适应。”
苟发庆在旁边训斥道:“我们都习以为常了,你还得好好锻炼。”
孙立志笑了笑,不做声。王国光心里骂苟发庆:“尽你妈的摆谱,你又不出去干活,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又干了四五天,整治道岔工作总算结束了,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以后干活最起码可以避开大风天,少受些风罪。一天晚饭后,巴雅尔上楼来叫王国光,要领他去看一场文艺晚会,王国光不信,笑道:“这荒山野岭能有什么文艺晚会?”巴雅尔老实说:“东面村子里的一户千万富翁给儿子过圆锁,请了市里最有名的歌舞团来助兴,肯定好看。”
小周听说有晚会看,也跟上他们一起去。走出站外,三人朝乌里木方向走,才到半路,就听见远处传来悠扬音乐声,三人随即加快了脚步。走出五里路,看到一个小村子,零零散散坐落着几户人家,红墙灰瓦,院落整齐,像一个富村。进入村口,但见一大片开阔的场地上,满满当当停放着各种轿车,约莫一百多辆。“这个人是干什么的,能来这么多客人?”小周惊异地问。
“这个人姓吴,听说是开典当行的,可有钱了,人们说他有几千万资产。”巴雅尔介绍道。
王国光想起来红柳沟报到那天,放羊老汉提到的那个人,山坡上圈有好大一块墓地,有权有势。
“这么有钱,怎么还住在村子里?”小周问。
巴雅尔笑答:“人家如今住在城里,来村里办事宴是为了追求乡野情趣,气氛比城里刺激,有钱人流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