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早晨,学员们吵嚷说,今天要去海盖子车站。王国光本以为是过去干活,点名时才知道,公司在那里征地受阻,站区组织员工去那里打架开路,过去修建铁路时,公司也经常纠集员工去对抗村民,以保证施工正常进行。田景明从走廊里路过,看见王国光站在队前准备点名,便问他去不去海盖子,王国光说还有别的工作要干,不能去。他向来厌恶械斗,尽量避开那种决裂场合,远离利益纠纷和人情是非。王国光点完名,正要布置当天的工作,没想到苟发庆走过来发话:“今天咱们专业的人都去海盖子。”
王国光一怔,说道:“有两个轨道电路区段电压低,需要往上调电压,拖下去怕出故障,影响行车。”
苟发庆不耐烦摆摆手:“以后再说。”
站区的三十名员工坐上两辆大轿子车,一路扬尘向海盖子驰去。沿途都是崎岖山路,沟壑纵横,汽车不时擦边行驶,让人心惊胆寒。驶出十几公里,经过一个村子,司机发现前面道路已被村民挖断,只能放慢速度寻路而行。汽车拐下大路,摇摇晃晃在边道上行进,三十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行驶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学员们在车厢里异常兴奋,谈论打架的刺激和怎么动手才不吃亏,进入社会之后,他们受到的影响是:保护自己,伤害别人。王国光沉思着,觉着做人很悲哀,为了私利,人们不惜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用暴力进行争夺。
汽车终于到达海盖子,大家一下车,征地办的马主任就在路边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动员会,他用手指数了数人头,满意地说:“咱们的大部队来了,我就有底气了,放心了。今天咱们对付的是七个人,四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他们都是一家子人。一会儿,咱们把人头分一下,三人一组,一组就盯一个人,盯死他们,只要他们上路基,他们走到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下了路基就不管,随他到哪儿去。他们要是闹事,就把他们架开,要是跟咱们动武,就使劲儿地打,给我狠很地打打坏了不要怕,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当然对于女人,把她们架住,她们就动不了,没多大问题,对于老太太,看住就行。好,现在开始分组,每组具体到看管的人头。”
各专业开始分组,电务工队分了两组,王国光领着两个女学员盯看一个女人,王国光放心,他们只要把这个女人拦住就行,他有这个把握。
任务布置完,马主任呵呵笑了笑,大声说:“中午咱们吃炖羊肉,请大家尝一尝本地的羊肉,好吃!大家要有心理准备,有打持久战的准备,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一个月咱们都能耗得起。晚上如果回不去,咱们就住在这儿,给大家包宾馆住。吃完饭,大家可以游览对面的敖包山,唱唱歌,跳跳舞,开一个篝火晚会,尽情享受草原的风情,很好的嘛。”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把目光瞄向对面的敖包山上。马主任顿了顿,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继续说:“现在的情况是,公安部门正和村民协调解决,恐怕是没有结果的,如果公安一撤走,大家就跟我去现场,我先向他们宣讲一下政策,他们要是不听,咱们就上,一举拿下。”
马主任是当兵出身,曾在武警部队当过队长,性子急噪,说话直爽,办事利落,不愿意拖泥带水。东铁公司修建铁路时,他就带着这种作风一路闯来,节省了不少资金,保证了施工按期完成。
大家刚要解散,一个穿戴整洁的小伙子走过来说:“前面那辆推土机下面躺着那个老太太,如果能抬走就抬走,不能抬走,派俩个女的看住,让施工的车辆从旁边绕过去。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不动,只要看住就行。”
大家向前面的推土机望了望,推土机的铲子前好像躺着一个人,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露出的腿脚,旁边俩个妇女坐在小凳子上,手里织着毛线活儿。几米远的地方,四个男人正和公安人员们交涉。
解散后,大家一群一伙地聚着说话。马主任则和站区领导坐在一个简易的工棚里,谈他征地的经历和感受:“征地这工作很难搞,和村民打交道,你就不能客气,一客气,他们就得寸进尺,什么也干不成。他骂你,你就得跟他对骂,否则,你只有干受气。公司领导有时嫌我素质低,他们也不想一想,我面对的是一群什么人?要是每天和市长打交道,我说话也可文明呢。有些村民们为了弄钱,不择手段,什么招儿都用,什么话都说,能把你气死。就说前年在乌里木征地时,遇到一个村婆,她硬逼着她八十多岁的老公公去征地的路上拦着,不去,她就打骂老公公。我见了老头,就劝他,我说:‘老大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能花完吗?’老头唉声叹气说没办法。后来听人们说,他儿媳妇经常这样骂他:‘老不死的,你已经活够了,你死以前,你也不为你的子孙后代弄点钱?好好积一点儿德行。’你们听一听,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有儿媳妇这么逼迫公公的吗?她把老公公骂的受不了,只得拄着拐杖来要钱。那个村婆平时也闹得挺凶,早看她不顺眼。那天,我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这个忤逆不孝,丧尽天良的东西,你早该被老天爷抓走了。老天顾不上抓你,龙抓你,龙顾不上抓你,鬼抓你,鬼不抓你,我抓你。’说完,我几个大嘴巴子打过去,打的她满脸是血,一会儿她就跑的没影儿啦。以后再也见不着她再闹。对待野蛮的村民就该这样,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马主任正说的得意,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工棚前面,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从车上跳下,推门进来,坐在马主任旁边说:“老马,事情还没有解决,得去旗里取一下证。”
马主任有些不高兴,沉着脸问:“得多长时间?”
警察说:“两三个小时吧。”
马主任叹一口气说:“一上午又开不了工。”
警察拍一下马主任的手,劝解道:“你就是急性子,两三个小时都等不了。”
马主任说:“做这么点儿工作真麻烦。”
警察苦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切还得按程序来。其实我比你还着急,但着急不顶用,解决不了问题。”
“好吧。”马主任无奈说道。
警察转身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交代一句:“如果办不成,你再用你的办法开工。”说完,钻进警车里去。警车鸣一声笛,一溜烟儿开跑了。
马主任望着急驰远去的警车,嘴里念叨着:“这个胡政委,四五个小时也办不成,真是!”随后他对站区的领导们说:“上午就这样了,让大家现在登登敖包山,到上面看一看风景,轻松轻松。”
大家一得到通知,马上结对成群朝敖包山走去。王国光跟随大家,踩着长草灌木往山上爬。这敖包山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小土山,几百米长,百十米高,远看像一个大土包。山顶筑有一座正方形、用红砖砌成的敖包。也许这就是敖包山的来历。
登上山顶,发现敖包上插满松树枝,密密麻麻,在松枝中央,立有一根三齿铁叉,高耸指天,蒙古人称之为苏里德。铁叉木杆上悬挂着许多花花绿绿的条幅,每条上都印着蒙藏文字和各种神佛图像,条幅悬挂日久,已经褪色,但仍然飘荡着宗教的神秘。在敖包北面建有一座砖砌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两位佛神。佛龛下的供台摆放香炉,炉里满是香灰,可见拜佛的香客往来甚多。几个当地长大的学员找不到供香,便点着几根烟卷插在香炉里,以烟代香。他们依次跪在佛龛前磕头,祈祷许愿。磕完头,几个人分别从钱包里掏出一元,五元的零钱,压在供台边的一个白酒瓶子下,以示诚意。王国光饶有兴趣地观看学员们的举动,既不问,也不供,他是无神论者,对神敬而远之。但他也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
在佛龛下方,建有一座五米见方的小院台,院墙上砌着一个个凸垛,如城墙的造型。靠西是一条下山的台阶通道,也用红砖砌成,一直通到下面的一条省级公路边。本地人奉行一个习惯,遇上敖包,要沿敖包正转三圈,反转三圈,以求吉祥,再把从山下捡上来的三块石头放在敖包上,以求如意。上山前员工们都得到提示,上山后,都转过敖包,放上石头,拜了佛神,然后,站在最高处,看风景,聊闲话。人们在山上观望半个多小时,将近中午时,才顺着台阶下山。王国光下山时,细数一下阶梯的台级,一共三百八十六级。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