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的正门敞开着,在这淳朴山村,并未设防。不等凌远山招呼,叶靖便快步朝小院走去。
这时,闻听厅堂有脚步声响起,从里屋走出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但见这女子身着淡红印花白衫,青裙拖曳,面容与叶靖竟有几分相似。女子云髻轻挽,虽作妇人打扮,仍清新怡人。
“啊,弟弟你来啦,你和爹爹最近都还好吧!”女子对着叶靖口称“弟弟”,原来是叶青山之女,难怪与叶靖面貌相仿。
“恩,我和爹爹都好!对了,姐姐,怎么只你一个人在家啊,元翰、云翰哥他们去哪了?”
“他俩兄弟啊,都在私塾,今天还未散学呢!”
“哦,那我去私塾找云翰哥啦。”叶靖将东西放下,便急急地朝外走去。
凌远山见叶靖如此性急,一边笑笑一边又微微摇头。
这几年,叶靖时常来探望姐姐,因而与年岁相仿的云翰甚为投缘,日益交契。
一处清水池塘旁边,随意散立着几株高大枫树。值此清秋,枫叶似火,流光溢彩,一片嫣红。层层红枫被秋风一掀,露出些黑瓦青砖、白墙红木,那便是凌家私塾了。
凌家私塾的掌院老夫子其实不姓凌,而是姓朱。现任塾主朱先秋夫子乃前朝大儒朱子之后,先租为避战祸,遂避世隐居于此。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离凌家私塾尚有数丈,一阵朗朗书声已悠悠传来。书声未脱稚气,但清扬婉兮,似乎有一股无形的中正、清和之意蕴籍其中,听来身心爽利。
叶靖轻车熟路,很容易就找到凌云翰所在的学堂,显然是来过多次。
他知道云翰尚未散学,也了解朱老夫子的严苛脾性,不敢擅自闯入学堂,便趴在窗棂上张望察看起来。
一张三尺见方的红漆木台边上,年近七旬的朱先秋夫子居中而坐,神情严肃,一脸方正。
叶靖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这老夫子总是看上去脸色不善,自己要是也投其门下就读,肯定没好日子过,侥幸啊侥幸。
“好,大家都背得很好。圣人之言,有微言大义,谁能说说这段话该作何解释?”老先生话音一起,颌下灰白长须随动而动,配着青色长衫,威严之中自有一番儒士气度。
这篇《大学》原来还并未讲解,只是朱夫子提前布置学生背诵,想看看学生们如何理解。朱夫子这么一问,有点出乎意料。
一时间,诸生面面相觑,微露窘迫,但很快却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了学堂中间的一人身上。
朱夫子瞧见诸生情形,脸上神情初时略略有少许失望,但旋即又欣慰起来,也将目光锁定那人,露出些不多见的和蔼表情,开声说道:“云翰,你对刚才这段话有什么体会没有?你来说一下!”
学堂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应身站了起来,向先生拱手一揖之后,便侃侃而谈:“本篇旨在阐释一种修己治人之道,亦即内圣外王之道……”
这少年五官柔和,却线条分明,柔中有刚,初看并非卓尔不群。然其眉目清秀,翩翩之中别有清澈气韵,让人如沐春风。
听着凌云翰朗声如流,朱先秋夫子不禁频频点头,大慰平生。
由凌云翰的体会起始,《大学》之道经由朱先秋老先生传授引领,众学生徜徉于儒家典籍之中,吸收着千年百年之下诸圣贤者对天地人生的感悟与解读。一时间,学堂内似乎氤氲着一股令人熏熏欲醉的气息。
若是那青衫文士在此,定是既惊且喜,也许还会做出某些举动。不过窗户边的叶靖却并不如何稀奇,只觉着暖意融融,甚为舒畅。
待朱夫子收课散学,目送他步出学堂,叶靖便不等凌云翰出门,就朝学堂中间喊了起来:“云翰哥哥,云翰哥哥!”
凌云翰扭头朝木窗一看,见是叶靖,很是高兴,于是快步走出学舍,说道:“叶靖,你来啦,一段时间没见你,好似又长壮实了!”
叶靖听罢嘻嘻一笑,“云翰哥你还越来越英伟了呢,刚才你在学堂上畅论文章,意气风发,好厉害啊!”
“呵呵,别这么说,给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我们两兄弟在互相吹捧。走,咱们回家玩去!”凌云翰拍着叶靖肩膀,朝凌家的方向示意着。
“云翰哥哥,我这次来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商量。”
“可以啊,有什么事别急,这次来你多住几天,我们边回家边说。”
不料叶靖隔着红枫秋水,朝私塾对岸凌空一指,说道:“不要,我们去学堂对面的池塘边聊聊好了。”
凌云翰微微有些诧异,不知叶靖为何不愿回凌家安歇。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跟着叶靖踏着枫叶走向在水那方。
就在凌、叶二人离开私塾之际,一个小巧人影从学堂另一侧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两兄弟一心谈论着各自的一些近况和趣事,不时有或高或低的会心笑声随着枫叶飘转,竟是没有发现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缀行尾随的那人!
“什么?你觉得叶叔叔有些事情瞒着你,你想查探、证实一下?”凌云翰没想到是如此情况,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问话声音也提高不少,有些急切。
“是啊,我早就发现我爹每个月总有一段时间行踪不定,也从不向我言明。特别是今日清晨,我们碰到一位神奇的大叔,爹爹的神态很是奇怪,还责怪我不该多问。”叶靖将过往父亲的某些疑点说将出来,似乎确实有些蛛丝马迹、鸿爪雪泥。
至于当日清晨那位青衫文士的奇特异能以及与爹爹眼神相对之时的相互表情,叶靖也都向凌云翰详细道来。
“照你这么说来,那位青衫大叔可能是江湖中人,会某种武功神通,而叶叔叔可能也是会家子,他们当时对视是在隐隐对峙、试探。”凌云翰略一思索,便猜出个中大概。虽不全中,亦不太远。
“啊,我爹爹也会武功,甚至也是江湖高手,这下可好啦,我也要跟他学功夫,以后去行侠仗义,做个名满天下的侠客!”叶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听凌云翰的解释,顿时雀跃不已,兴高采烈。
“呵呵,你想做侠客,那可是个危险的行当啊!”世事每多无常,人之命运,其实最是难测。凌云翰此时这等心思,他何曾会想到日后自己的人生却是何等危险,亦是何等壮阔精彩。
叶靖浑没觉察到凌云翰话中的劝诫之意,反而好似豪气顿生,垫起脚折了一段还缀着红叶的枫枝,当作长剑就地乱舞起来。
“唿、唿、唿……”因带有枫叶,树枝舞动起来猎猎作响。凌云翰瞧见叶靖这等模样,也禁不住随口轻啸:“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火红的枫叶还在时不时回旋飘落,偶尔有三两片飘零至清水池塘上,平添几许秋天的色彩和记忆。
池岸边,秋阳下,一少年手持枫枝而胸有长剑,舞动枫叶翻转,宛若红云绕缭。一旁的儒雅少年,临水当歌,轻吟浅啸,金戈铁马便似鱼贯而来,剑意凛凛。
两人此刻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心境却是一般无二,气韵相通。这一幕有些奇特,有些意外。以至于不远处那悄悄躲在枫树后的小巧身影也有些震动,一些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在小小胸腔中若隐若现。
一阵轻狂过后,凌、叶二人都感觉心中快意非常,意气风发。待气息稍稍平复,叶靖疑窦再起,向凌云翰问道:“我爹爹一直隐匿武功,是否和他有时行踪不定也有关联,都是为了隐藏某些事情,其中定有内幕?”
凌云翰赞许地望了叶靖一眼,感觉他这次来虽然还是照样活波跳脱,却似乎成熟不少。“是啊,叶叔叔隐藏武功和行迹,应该是想隐瞒世人,而且连你也不告知,必定事关重大。你若想搞清楚情况,暂且不要声张,到时可仔细留心,暗暗打探!”
“说的是,等我这次回去,一定要把爹爹的秘密查探出来,怎么说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嘿嘿!”叶靖想到届时揭破父亲秘密的情形,忍不住得意起来。
他接下来的话语便带着些笑意:“云翰哥,说起打探,我今日还听得凌伯伯讲述锡岩仙洞的动人传说,太令人向往了,我们一起去探险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