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伏日,山中闷热如炉。
午时,归州医署诊堂。
“好了,罗大哥。”方隐仙收起最后一支针,在盆子里涤了几下,拍拍罗三通膀子。
罗三通长吁一口气,在竹床上爬起,舒展着双脚筋骨,闷痛酸软的感觉在针灸后消去大半,隐隐能感觉到气血流通时的舒畅麻痒。医署里的药童在针灸之后随即为罗三通双腿推拿。方隐仙则拿了一把杞子干给罗三通吃。
方隐仙这几天都到归州来,一是要准备去峡州事宜,二是带着绿茗一道在医署里帮手,同时能认多一些药材。
绿茗在后院里晒着药材,张道榭今早便背着药篓上山。几天相处下来,已经完全清楚张道榭的脾性;虽然说话和气,但极其固执,她想干的事情都绝不肯别人插手或多嘴。
罗三通带着几名一同受关节炎折磨的士兵让方隐仙针灸完了后,叨唠几句便带人走了。
方隐仙走到医署后院,绿茗正把一篓篓不同的草药分类,一名老郎中跟在身旁,向绿茗介绍着不同的草药。
方隐仙蹲在绿茗身旁,一同听着老郎中对各类草药的解释。
虽说身上这本医书妙用无限,但一些知识还是需要经验的累积,方隐仙在依靠着这一本医书及神针的同时,自己也在不停地学习着医术方面的经验。
老郎中把另外一篓草药倒在竹编上,叉手把草药摊开,让方隐仙与绿茗闻这仍带着青腥味的新草药:“这是一见喜,又叫日行千里,在岭南山野随处可见,能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军中必备药材。我在数年前曾随巢军下岭南,千里移栽来归州,嘿。”
方隐仙与医书相通,摸着这一见喜草药时,心里却没有出现一见喜这个别名:“黄署令,这个草药又叫穿心莲吧?”
黄署令观察了方隐仙几天,发现他几乎无药不识,无病难断,如此年纪能有这般造诣,实在是令黄署令大惑不解。
“是,岭南一带就叫穿心莲。我说方里正,你小小年纪,这些见闻是从哪里学来的呢?”黄署令胡上沾着草药屑,侧头问方隐仙。
方隐仙这几天里在归州医署总有人问他这一个问题,总不能回答他们是穿越过来这个时代时,一个狐仙留给他的吧?这样一说,别说别人,就算是绿茗也绝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吧。
方隐仙仍是如往常那往回答:“家传医术,不值一晒。”
士农工商,在唐时士族为大族,读书为最上品,其余均落下乘。商人更是毫无地位,商人在唐时称为牙人,类似于现代的经纪人中介,这种赚中间钱的商人最被人看不起,也活得最为艰辛,在夹缝中生存。
但在唐末五代时,经黄巢一役,几乎整个中国的士族大家都被颠覆,而一直在最低层徘徊的工商两层在这个时期迅速开始浮头,用尽手段支撑着各地军阀。可以说,商人在五代初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期。而郎中的地位也因军队所需而青云直上。
黄署令在归州里是最为老资格的郎中,自黄巢起事以来,走遍半个中国。而后又跟随朱温在北地周旋。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恃。方隐仙的横空出世令他心里十分不舒服,署令一位开始觉得有些烫屁股了。
听方隐仙这样一说,黄署令笑了:“嘿嘿,不足一晒,那老儿这医术可就只能医牛医猪了。”
“在下只会死记强背,许多方面还需黄署令不吝指教。”方隐仙语气诚恳。
黄署令倒不再说些什么了。
“医牛医猪,哈哈,我是第一次听黄署令说如此自谦的话啊。”张道榭背着竹篓从前堂里走来。看来是在前堂呆了一会,听到两人讲话。
黄署令见张道榭来了,应上几句就到前堂去了。
张道榭把竹篓放在水井旁,帮绿茗拣着草药。
“姐姐,下次我要跟你一起去采药。”几天相处,绿茗对张道榭的好感大增,一直来对方隐仙的痴缠也少了一些,花多了时间与张道榭相处。
“好啊,以后姐姐采药一定带上你。”张道榭对敏感善良的绿茗极是喜欢,心里早就认了她做妹妹。
绿茗心里高兴,默默地拣着药。
而方隐仙拿着一片穿心莲叶子,愣愣发着呆。
现在归州里正好有黄署令移栽来的穿心莲苗,这种消炎圣药在后世几乎无人不识,但在唐末五代时,往往伤口一发炎就会致命,一些热毒更是无药可医,如果能把这种药像茶园那般种殖,并制成药丸药粉,并推广开来,钱途无可限量。
“隐仙兄,隐仙兄。”张道榭喊了几声。
“啊,失神了,道榭有什么事?”方隐仙回过神来。
张道榭放下手里的草药,她倒是挺喜欢方隐仙这种与众不同的古怪俏皮说话方式,听方隐仙这样一问,便笑着向他说道:“隐仙兄,你可知道有谁想见你?”
方隐仙摸不着头脑,皱眉想着,谁想见我?归州里还有谁见我需要张道榭转话的?想着脱口道:“是你爹……张刺史想见我?”
想到张瑭方隐仙心里就一阵无趣。
张道榭眼角孕笑:“错,不是我爹。你再猜一下?能猜中的话,那小女子我可就真的服你了。”
方隐仙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扔了手中的穿心莲叶子,耸耸肩道:“不猜了,反正我知道是绝猜不着的。”
绿茗目光一闪,举手欲言又止。
“茗儿知道是谁?”张道榭看到绿茗神色,心里反而奇怪。
“我猜不着,只是想跟东家一起去。”绿茗老实回道。
张道榭捏捏绿茗的脸儿,嫣然笑道:“好茗儿今天就陪姐姐吧,让你东家一个人去,这么大个人了,丢不了啊。”
歪头向方隐仙:“隐仙兄,雾河山里散雾观,道人青竹姐姐请隐兄今天到观里一趟。”
方隐仙听得一愣神,更加不知张道榭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青竹姐姐?道人?她请我去有什么事?”
张道榭从怀里掏出一片仍沾有香汗的竹片,扔给方隐仙:“五百年破天荒了,不问世事神仙般的青竹姐姐居然肯邀你到观中一谈。隐仙兄,你该如何谢我呢?”
方隐仙看着这片在张道榭怀里被香汗浸得微温的竹片,竹片上写着几个:山中备一茗,邀隐仙兄来谈,山野道人青竹拜上。
方隐仙看得摇头不已:“道榭,我现在事务缠身,哪有时间去喝茶谈道呢?我又不懂什么道,跟青竹道长可谈不来什么。”
心里却是想着马上去找黄署令,商量把穿心莲在归州山坪下辟地开种的事宜。此时已经秋时,若不抢种,又得再等一年了。
张道榭眼里笑意更浓:“隐仙兄绝不能推辞,青竹姐姐也不会拉着你谈什么道学。有什么事务,我可以帮你办了。”
方隐仙一时无语,人家现在是想着如何发家,没时间去跟道姑喝茶聊天啊。听张道榭这样一说,再推辞反而矫情了。
无奈地望着张道榭,不知她为何如此热心要自己去见这名道姑。
绿茗嘟着嘴,吵着要跟东家一起去。
张道榭从屋里拿出棋子,拉着绿茗来下棋。挥手要方隐仙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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