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妃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予淑这些年来的长进，见她言行得体，不禁佩服起曲适来。就这短短的两年半的时间里，他就能将一个顽劣少女培养出此等不惊不辱的气质来，可见其当世奇才之称并非浪得虚名。
只是他如何舍得送予淑进宫来？若说是为了国家大事而考虑，将皇上赐给他的人又送回去，岂不是欺君的罪名么？只能说又是予淑这个丫头自己的主意了。
予淑跟在娴贵妃的身后慢吞吞地走着，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尤其是她不说话的样子，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终于在一座巍峨的宫殿面前停了下来。予淑抬头一望，只觉好生熟悉，看了看门匾，果然是太极宫。
太极宫是大齐帝王在**处理政事的地方，与上朝之乾清宫仅一墙之隔。帝寝鎏月宫在太极宫的左侧，坐西朝东，可更好地吸收日月之精华。而前方的景阳殿则是锦宸平日在**处理政事的地方，之前予淑从未注意过门上的牌匾，现下看来只觉得那字迹不是一般的难看，龙飞凤舞的不知是谁的手笔。
“这是先帝的题字。”不知娴贵妃有没有看出予淑的心思，仰着脸看不见神情。
予淑撇撇嘴，决定把先前那犯上的评价咽回去。娴贵妃盈盈回首，笑看着她说：“曲大人是不是教你识字了？”
原来她看出来了啊，予淑只能假作谦虚地笑道：“不过让我认得几个字，不给他丢脸罢了……”
娴贵妃笑道：“也是，堂堂状元公的家人，怎能大字不识一个。”
“我不是……”予淑本想否认她不是他的家人，又觉争论这个没什么意思，便不再说了。
娴贵妃笑容一敛，面色严肃起来：“曲大人送你进宫来，怕是会遇到大麻烦。”
“麻烦……会很大么？”予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面孔，心知麻烦肯定是有的，只是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应该不会有多严重吧。
轻轻一叹，娴贵妃领着予淑步入景阳殿，寻了软榻坐下。锦宸应该是还没有下朝，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回**来与她相聚了。
轻轻执起予淑的手，方蕴娴低低道：“如今这许多人都知道你我相识，你从前的事情怕已经传开了。”
“我也不想如此，今日是迫不得已的。”话一出口，她连忙去瞟面前之人，娴贵妃却对毫不在意，只是眉间稍显忧虑：“那个叫施嫣的秀女知道你本来的身份吗？”
“她不知道。”予淑摇了摇头。
“我就怕她把你的事情传出去。谣言说出去毕竟还是有人会怀疑，但若从她口里说出去，恐怕秀女们……”
“她不会的，何况她也不知道。”予淑自信满满地道，“反正无论如何，我的身份想保持秘密应该很难吧。我这样做，真的会害了曲大人吗？”
“是啊，最晚到明早上朝，那帮老头儿就开始不停地叨叨曲适居心不良目无君上……”说话间一双玄色龙靴踏进殿门，予淑抬起头来，与那曾经深深迷恋过的温柔眸子猝然相遇。
“还不给皇上请安？”娴贵妃面容含笑。
予淑脸上没来由地一红，却端坐没动。锦宸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走上前来，就要像从前那样揽住她的肩。予淑连忙推开他的手，侧身避开：“皇上，男女授受不亲……”
锦宸眉毛一挑，言辞间略带怒意：“你不是来嫁给我的么？”
予淑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顽皮地刮刮他的脸：“皇上真是没羞的，人家都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了啊。”锦宸笑笑，眼神中有种看不出的微妙情愫，感慨似地道，“也就两年多时间，都成大姑娘了，都教人差点认不出来了。”
“是啊，”娴贵妃似笑非笑，“今日在殿堂之上，我只觉得是一位相似的故人，没想到真的是这个丫头。予淑，你什么时候改叫崔皓雪了？”
予淑哼了一声：“我呀，早就叫这个名字了。我跟我哥哥改姓崔了。”
“哥哥？”锦宸有些惊讶。
“认的哥哥啦。”予淑没好气地道。
锦宸松了口气，只痴痴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宠溺。许多年未见，当年那敢作敢为的小姑娘已经这么大了，还出落得算是个美人了……锦宸连忙干咳一声，收回逡巡的眼神，正色道：“好好的改什么姓，叫秦予淑有什么不好？予淑，行云他为什么要送你入宫？朕今日之前居然一点都不知情，他连说都没说一声！”
予淑看着他肃敛的神情，突然觉得他的眉宇已减了青涩，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教人不敢直视。他此刻虽然面无怒意，却显得不怒自威。只有看着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温柔得仿佛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予淑提着裙摆款款起身，面上没有丝毫犹豫。她猝然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埋首，俯身在他足前：“请皇上恕罪，小女并非奉曲大人的意思进宫——我是自己要来的，他之前并不知情。”
锦宸与方蕴娴谁都没有说话，更显得此时气氛分外僵凝。
“皇上，予淑知道自己肆意妄为，给您和曲大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皇上要责罚，予淑也甘愿承受。”言辞间并没有稍加停顿，“只求皇上给予淑一些时间，让予淑完成心愿。”
“什么心愿？”锦宸脱口而出，见她还跪在地上，连忙将其扶起。
“予淑想——”她低着头，一字一顿地道：“找到自己的姐姐。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她进了宫。皇上，虽然我们都是罪臣之后，但还是请您看弱女无辜的份上，饶过姐姐死罪。”
“你要找你姐姐？”娴贵妃惊讶地脱口而出，“她不就是……”
锦宸静静地看着她坚毅的神情，内心有一处被深深触动了。沉默良久，他面色渐渐温柔，眼神却空空的不知望向何方：“你这句话，多年前她也说过。”
“谁，我姐姐吗？”目光骤然一亮，予淑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
锦宸苦笑了一下：“你不记得你姐姐的闺名了？”
予淑眉头蹙起，实在想不通这和她姐姐的现况有什么关联。姐姐叫什么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又忘了……这时忽有人在窗外传话，一听就是知道是太监：“兵部侍郎曲适求见圣上，说是有紧急军情相告！”
锦宸一愣，随即笑道：“正说着他呢，可巧就来了。紧急军情？予淑你先等一会儿，我回来再跟你细说。”他广袖一挥，头也不回地潇洒而出。
予淑咬着嘴唇，神情有些尴尬。娴贵妃神色变幻莫测：“予淑，你为了你姐姐再进宫来，却没想过她万一不在这儿，皇上又不放你出去，你该怎么办？”
予淑抬起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只要知道了姐姐的行踪，就算我根本不关心她，就算她已经不在这里，我也不在乎的！因为她毕竟，毕竟是我知道的可能还能找到的唯一亲人了……”
“好妹子啊……”娴贵妃看着她坚毅的目光，不觉摇头轻轻一叹。
“娘娘，我今日一唤你姐姐，你就过来救我了——你不会真是我姐姐吧！”予淑开玩笑似地说。
方蕴娴不觉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得了便宜便卖乖。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子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