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淑抬眼望着她,见她笑意嫣然,恍惚间自然地以为二人从来都是这样亲热的姐妹,从未有过任何过节和不快。她从未想过之前的那句客气似的话在两年多以后还有同样的效果,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她冲破了自己的底线,结果却是赢了。
“娴姐姐,雨墨是无辜的。有人害我们迟来,我一定要把她找出,否则不仅是予淑背了无礼狂妄的不好名声,姐姐面子上也过不去。”予淑轻声却坚决地说。
“我不在乎这些。”方蕴娴面色温柔。
“姐姐,给予淑一次机会吧。”予淑恳切地牵着她的手,“就像从前一样。”
知道她指的是琉璃枕的旧事,那时她被人诬陷,却能冷静地找出旁人的纰漏,虽然最后并不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找出真相,也足令人刮目相看了。方蕴娴默然地看着她,忽地朝身后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凭她安排。”
凤仪宫明亮的大殿之上,本应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却高高在上地坐着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她身着青紫色华服,淡漠地俯瞰着足下惶惑不安的宫人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左手边袅袅婷婷地立着一个秀女模样的少女,不必多想,正是秀女予淑。
事情的真相根本无须探寻,只稍稍一想便已了然。娴贵妃不是管不了,她有她的顾虑。予淑天不怕地不怕,这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不想理会,只想公道自在人心。
台阶之下众人叩首跪拜,予淑沉声唤起。雨墨已受刑杖责罚不能起身,予淑便直接问道:“雨墨,我在娘娘面前以我的人格发誓担保,你不是故意加害与我和施嫣二人,是否如此?”
雨墨愣了一下,随即叩首道:“奴婢不敢加害姑娘。”
予淑点点头:“你昨晚通知我与施嫣的时间是辰时,为何改了时间却不告知?”
雨墨咬了咬唇,予淑见她犹豫,眉头一拧:“在娘娘面前,你也不说实话么?”
“奴婢不敢。”雨墨抬起头来,“昨夜通知改时辰的并不是奴婢,因为那时奴婢们正在掖庭宫听钱姑姑训话,钱姑姑另遣他人来通知的。”
“什么人?”予淑深深吸了口气。
“雨青。”雨墨声音低如蚊蝇,座上之人勉强还是听见了。
予淑挥了挥手,侍卫们带上来一个年级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宫女。进来的时候便瑟瑟发抖,俯身下去更不敢稍动一下。予淑看了一眼娴贵妃,后者则是懒懒地侧了侧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心下低低一叹,予淑肃敛神色,低喝道:“雨青,你可知错?”
阶下之人瑟缩了一下,颤颤地抬起睫毛看了眼雨墨,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来人,传刑杖。”予淑压低了声音,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的紧张。脸上迅速一热,她别过头去不敢看娴贵妃。
雨青毫无预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连叩首间声泪俱下:“娘娘饶命,雨青冤枉啊……”
予淑眉头一皱:“冤枉,怎么冤枉了?你的渎职后果严重,速速将缘由说出,娘娘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奴婢真的每个房间都通知到了,并未渎职,娘娘明察!”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上座之人。予淑只觉气息一滞,却听娴贵妃冷笑道:“还不动刑,等什么呢!”
“娘娘!”予淑脱口欲言,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只能闭口不言。雨青当即被人押上长凳,手脚缚起,眨眼间内侍手中刑杖已纷纷落下。予淑面露不忍,却冷颜喝道:“好好想想,昨夜到底有没有漏掉没有通知的?”她不能表现出软弱来,如果让雨青一口咬定自己无辜,那危险的就是她了。
予淑转过脸去不看她,只笑着看向雨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雨墨,你可有什么亲戚在宫里?”
雨墨欲言又止,狠下心来不去理会雨青的哀号,惨然笑道:“奴婢有一个妹妹,也在宫里当差。”
“是她么?”予淑依然笑眯眯。
雨墨黯然点头,苍白的纤指攥紧了衣襟。
予淑叹道:“这些时日,我待你应该不差吧。”
雨墨叩首道:“是。请姑娘看在雨墨忠心服侍的份上,放过她一条贱命吧。如果就这样杖毙了,恐怕于真相无补。姑娘为求真相担保雨墨无罪,定要查清事实才有意义。”
予淑点点头,颓然叹气:“可是她不肯说呢。”
“青儿,”雨墨跪直了身子,转向雨青的方向,“你再好好想想。只要据实以告,娘娘宅心仁厚,说不定可以从轻发落。”
雨青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予淑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如果她宁可被打死都不肯说,那么自己以后该怎样面对众人?
雨青还是不肯说出实情,只拼命地喊冤,弄得予淑都心虚地以为自己失忆了。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予淑几次想要叫停,想起娴贵妃的神情偏只能忍住了。现在真是骑虎难下,想做恶人偏又不忍,自己若是娴贵妃,就会知道应该怎样做了吧……
对了,娴贵妃此时最想的,应该是怎样让自己树立威信吧。予淑想起了书上的一句话叫做攻心为上,当即挥手命令停止。不去看气息奄奄的雨青,予淑冷然道:“雨墨,你妹妹年幼,此事定然有人指使。你又与她关系亲密,肯定也是略知一二的吧?我收回刚才的话,现在开始怀疑你了。”
雨墨一愣,却见予淑半转过身去不看她,问道:“雨青可与什么人交往甚密?”
“回小主,奴婢和雨青不在一处当值,她在掖庭宫,奴婢在椒兰宫……”雨墨迟疑了一下才道。
“嗯,杖责。”予淑手一挥,貌似随意的样子。
方蕴娴唇角一勾。
看着凶神恶煞的掌刑内侍们扑向自己的姐姐,雨青终于开口恳求:“这都是我的错,求小主不要责罚我姐姐。”
予淑看了眼她苍白的面色,缓步走下台阶,轻轻一叹,摸着她有写杂乱的头发:“我想,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照顾你,什么错都替你担着,是也不是?”
雨青没有力气去抬头看她,予淑却能感觉到她轻轻一震。她笑了笑,继续道:“她刚才揽下所有的罪名,就是为了保护你,不要你受伤。你如今自己受了杖刑不说,还要连累你姐姐……她待你这样好,你于心何忍?”
“渎职本也不是什么大错,小惩大诫也就差不多了,但如今你故意欺瞒——不仅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你姐姐。你对得起她么?或者说,有人比她对你更好,照顾你比她更多,让你觉得负了她也无所谓?”
予淑回过头去,朝按住雨墨的内侍们点了点头,掌刑内侍会意,举杖加责。听着一声声沉闷的钝响,雨青终于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求您,放……是那个小主让我不要……琇凝,她叫琇凝……”
予淑转身挥手,示意内侍们停下手来:“她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听她的?”
“她给了,奴婢一锭银子……说正好要去最后那间厢房,就不用奴婢去通知了。”雨青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在竭力忍受着疼痛,“她……经常给奴婢银子……还有首饰,说以后当了主子,就要我去……去服侍。”
“青儿!”雨墨回过头来,似乎想要阻止她的话,却已经来不及了。予淑终于理解了她的用意,愤懑中有些无奈。她看着雨青姣好的容颜,虽然年级尚幼,却是个美人胚子。这也怪不得她啊……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自己不是也幻想过这些么?
想着自己的从前,予淑突然感慨起她的幸运来。
“召琇凝。”这句话不是予淑说的。
琇凝袅袅而来,见到受重刑的两个宫女和肃然而立的予淑,知道辩白无用,只能求情了。高台之上,娴贵妃冷然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秀女琇凝,未及侍奉圣上,便失女德。传令礼部退回聘礼,将其遣送回家,令自行婚配。”
琇凝泣拜顿首,言辞恳切,字字发人肺腑,然而娴贵妃却丝毫不动声色,面露不耐。只嫌恶地挥了挥手,便毁了她的名节。
“至于这个逾越本分的宫女,”娴贵妃更是毫不迟疑,脱口而出,“杖——”
予淑看见她的口型,心下一紧,连忙接口:“杖三十,贬入浣衣局。”
娴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闭口不再言语。予淑拍了拍心口,连忙吩咐:“还不快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