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床时,并没有往日的喧嚷之声。予淑觉得奇怪,出门转了一大圈,也不曾遇见半个人影。冷汗没来由地冒了出来,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一个内侍,便遥遥招手喊道:“这位公公,可看见其他秀女了?”
那个内侍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心急火燎地挥起手来:“你怎么还不走?她们早就去掖庭宫了!”
予淑左右一望,暗道不好,第一次见这个什么贵妃就迟到,若要让她觉得自己态度倨傲,今后可就不好过了。回过头去正看见施嫣,她已整理好衣衫饰物,神色如常,只是语速稍稍加快了些:“你赶快回去穿衣束发,我们可能已经迟到了。”
果然到了掖庭宫时,其余人等已经去了凤仪宫,雨墨在半路上遇见了她们,已经急得快要哭了。她急匆匆地领着予淑二人向前走,气喘吁吁地道:“姑姑她们等了你们好久也不来,就先去凤仪宫了。我刚准备回来找你们……昨天雨青姐不是通知了早半个时辰集合的么,你们怎么才来?我们丑时就在此恭候了,没想到左等右等你们都不来,可急坏我了!”
大约是急躁的缘故,她连自称奴婢都忘记了,说话也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予淑二人也来不及计较,只道:“没有人通知我们啊,我们……”
“前面就是凤仪宫了,”雨墨喘了几口粗气,“二位小主赶快进去吧……若是贵妃娘娘责罚,雨墨定会请罪,小主无需忧虑甚多。”
予淑不加理会,与施嫣并肩飞奔进凤仪宫巍峨华丽的殿堂之内。正遇上众人给贵妃娘娘行礼叩拜,二人毫不犹豫地随着众人跪了下来,口中含糊地称颂起来。
殿堂安静了许久,众人忐忑不安,却也不敢稍动一下。心知定是那两个迟到的秀女让娘娘不悦,众人心里无不埋怨起来。予淑更是头昏脑胀,由于一路飞奔,突然跪下使得血液全冲向头顶,突突地跳着,震得人脑仁儿疼。
“你们两个抬起头来。”慵懒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用明说也知道她所指何人。
予淑与施嫣忐忑不安交换了一下眼神,缓缓抬起了头,却垂下目光不敢与座上之人对视。贵妃娘娘语气淡淡,却有种不露声色的威严:“你们二人迟到,竟不在门外跪候,就这么闯进来了?这么不懂规矩横冲直撞的,也不怕侍卫把你们当刺客抓起来?”
她应该是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在场诸人却一个也笑不出来,就连幸灾乐祸的也不敢稍微放肆,惟恐将她引而未发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来。
予淑垂着眼帘,闷声闷气地道:“请娘娘恕罪。”
“你说的倒是简单。”贵妃娘娘冷笑,“钱姑姑,她们是何人?你是怎么教导的,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吗?”
钱姑姑吓得脸都白了,她连连叩首,额头都磕破了也未曾察觉,惶然瑟瑟地道:“奴婢失职,请娘娘恕罪!她们一个是崔皓雪,一个叫施嫣,平日里都还规行矩步,求娘娘看在她们初犯的份上,高抬贵手吧!”其实那些秀女的生死真的与她无关,只是娘娘若要拿她们施惩正威,定不会放过她的。
“哦,你是说她们初犯?”贵妃一笑倾城,然而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从来规行矩步,初犯便在本宫这里,是存心看不起本宫?”
“娘娘说笑了,臣女就算胆子再大,又怎敢有如此想法呢?”予淑想着求饶也不是办法,不如心一横,笑着抬起头来道。她娇声嗔怪甜腻有加,却在看清座上之人的那一刻怔住了。
她居然就是娴贵嫔,应该说是从前的娴贵嫔,现在的贵妃娘娘。
贵妃垂下丹凤眸,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也是一样地怔住了。秀眉蹙起,她浅浅抿起嘴唇,却不至于惊慌失措。疑惑转瞬即消,她抬眼看了眼旁人:“带下去。”
予淑想要多言,却被施嫣暗中捏了一把,只得闭口不言。侍卫上前将她们二人带了下去,同被带走的还有钱姑姑和雨墨二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们二人惶恐不安的样子,予淑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即将受到惩处的人之一。活该,谁让你们有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害我们迟到。
不过,她们在宫里这么久了,应该习惯于做事谨慎,怎敢如此行事,难道不怕责罚吗?
侍卫将她们推进凤仪宫那间只有一扇门的偏厢里,什么话也不说便锁上了门。予淑摇了摇窗户,却纹丝不动,施嫣瞟了她一眼:“不用徒劳了,窗子肯定是钉死的。”
予淑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说,我们是被人害了吗?钱姑姑她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施嫣专注地研究着案几上青竹笔架繁复的镂空纹饰,头也不抬地道:“可能不是她。”
“那是谁?”
“我相信贵妃娘娘有查清楚的兴趣。”她微微冷笑,“贵妃娘娘是讲理之人,若要拿我们立威,方才就会当众惩罚我们了。”施嫣早看出端倪,与予淑一样并无多少忧虑之色。
予淑却皱起了眉。她刚才不动声色,究竟是真的因为想弄清原委,还是认出了自己?由于不能肯定方蕴娴的真实意图,予淑终于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皓雪,等会儿见到贵妃娘娘,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多说了。我们只要一口咬定没有人通知我们时间就可以,这本来也是事实,我们没什么好怕的。”施嫣一贯冷静从容。
予淑点头微笑:“那当然,我才不怕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门锁响动,予淑站起身来,眼见一个锦衣内侍带着两个侍卫走了进来,拉长了脸喝到:“跪下!”
他盛气凌人的样子看得人分外气恼,然而予淑与施嫣知道在屋檐下就得低头的道理,只能依言跪下。只听他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道:“宣贵妃娘娘口谕,秀女崔皓雪和施嫣目无规矩,罚禁足椒兰宫三个月,期间由尚宫局负责训斥宫规,不得有误。”
这样的惩罚对于急于邀宠的秀女来说无异于天雷轰顶,对她们来说却并无什么。施嫣虽然心有不懑,却是无所谓的;予淑进宫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姐姐,只怕晚了时间见不到她,又念及众人的白眼,故而有些心烦。闷闷地接了旨,予淑顺口问:“那钱姑姑和雨墨怎样了?”
那传旨的内侍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一个杖四十,一个杖毙,还能怎样?”
一贯波澜不惊的施嫣也倒抽了口凉气,似乎有些不肯相信。予淑行间颤了一步,错愕地道:“什么?”
传旨内侍冷哼一声:“那小宫女还算有见识,一个人揽了下来。娘娘应了她的请求,没有细加深究。要不然啊,你们说不定都要受杖责呢。”
“我要见贵妃娘娘,请让我见贵妃娘娘!”脑海里有句话一闪而逝,烦躁的思想突然理出了一丝头绪,予淑没有多想,冲上去就拉住他的衣袖,“公公,请带我去见贵妃娘娘!”
传旨内侍挥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贵妃娘娘也是你想见就见的?别乱嚷嚷,小心给贵妃娘娘听见,再加一层不敬之罪。”
施嫣也上前拉住她的衣襟:“予淑,不要冲动!我们已经自身难保,难道还能管别人死活?”
予淑愣了一下,随即放低了些声音:“公公,求您代为通报一声,就说我们赔罪来了。如果娘娘不见,我也无话可说……这样可行?”
内侍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跟你说了不行,你怎么总是纠缠不休?还没成主子呢就这样……来人,将她们二人给我拖下去!”
“是!”两名侍卫应声上前,不由分说从背后拖起她们二人便走。予淑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开他的钳制,突然间余光一闪,她疯狂挥舞起手臂来,大声叫道:“贵妃娘娘,救救我!”
远处锦衣女子遥遥回过头来,秀眉轻蹙。予淑咬了咬牙,猛地挣脱开他们的钳制,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朝她跑去:“娴姐姐,义姐,义姐!”
她曾经说过,要尽她所能照顾自己,还让自己叫她义姐。那日被陷害,她都没有想起可以这样唤她,而今却突然忆起。
方蕴娴深深地看着这个朝自己跑过来的少女,气韵温和静淑。眼见着予淑被后面的侍卫扑倒在地,却仍在不屈不挠地朝她挥着手,她不禁朝前走去。那传旨内侍惊慌失措地跪在她面前叩首请罪,她毫不理会,径直走到予淑面前,素手扬起她的脸来细细相看。
“予淑?”她轻轻地一唤,细微的声音在风中渺不可闻。
“贵嫔娘娘,义姐。”予淑看着她,深情地眨眨眼睛。
“予淑。”方蕴娴微微一笑,卸下一切凛冽的气势,余下的只是宠溺般的温和。挥手斥退侍卫,她俯身将予淑扶起,浅笑道:“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