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你很喜欢景瑟呢。”行在回府的路上,予淑显得洒脱得多,说话也随便起来。
曲适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拍拍胸口:“好妹子你小些声音,我可真没有断袖之癖。”
断袖之癖?予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暧昧地一笑,清了清嗓子道:“汉哀帝有一个宠臣叫董贤,因为其生得风流俊俏而分外受宠。二人同居同寝,一次午睡,董贤枕着哀帝的袖子睡着了。哀帝想起身,却又不忍惊醒董贤,随手拔剑割断了衣袖。此事传了出去,惹得朝臣议论纷纷,旁人都言……”
予淑打了个哈欠:“还真是有够无聊的。本也没什么的事情,旁人也管得太宽了吧。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自是他的权利,只要那个董贤不是被逼迫的,又有什么关系?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两个两情相悦,又没有做出什么违背人伦的大事来,有什么关系?竟这样大惊小怪。再者说,汉哀帝要是觉得这不好,肯定不会任其传出去的——他应该是觉得很光荣呢。”
曲适瞠目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没发育成熟的小丫头,脑子里竟能蹦出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来……谁,是谁把她教坏的!看来回去得找一些相关人士好好谈谈了,曲适摸着下巴,脸色阴晴不定。
他还真不怀疑如果哪天他和皇帝走到一起了,予淑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在一群板脸指责的朝臣中多么与众不同。突地涌上一阵恶寒,他很惊愕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予淑早忘了刚才的信口胡言,忍不住又打开画卷细加赏看。手指轻轻掠过那细腻的笔触和精致的工描,扫过刻画温和的姣好神韵,真是越看越喜欢。这真的是自己么?是他画的好,还是……予淑红了脸,偷偷地瞟了眼曲适,心怦怦乱跳。
画纸一侧有他龙飞凤舞的题字: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藏有她名中的一个“淑”字。知道是诗经中的语句,却怎么也想不出意思来。只见她手指拂过那列小字,喃喃低语,曲适了然笑道:“这句话是说予淑你温柔贤惠,淑娴谨慎——可见他对你了解甚少。”
予淑怒目扬眉:“怎么就了解少了?我看他倒是个实诚人。”
曲适不与她争执,只负手而笑,转身照顾两个小妹了。予淑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便问:“那****背的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曲适面露疑惑之色,予淑只得道:“就是《六韬》中的那几句话啊。什么‘无疏其亲,无怠其众,抚其左右,御其四旁。无借人国柄,借人国柄,则失其权’这几句,我读了不下百遍,可还是不怎么理解。”
读书人对于教授知识这类的事情有种天生的热情,曲适微微颔首:“你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六韬中的文韬说的都是帝王之道,这几句话亦不例外。”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曲适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对她在这样事情上表示出好奇而疑惑。他眉目稍敛,正色道:“这几句话是太公对文王说的,他告诉文王,不要疏远宗室亲族,不要怠慢民众,要安抚左右之人,统御四方之士。不要将国家大权借给别人,借给别人就会失去权威。为君者要有统治四方,囊括人才的胸襟和气度,同时也要有统御国家的能力,要把权柄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这些帝王权谋、明君之道,你不需要研究过深。”
予淑听得很认真。半懂地点点头,她迟疑了一下:“那锦宸他……算是明君吗?”
曲适倒抽一口冷气,四下望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这才低下头去,恶狠狠地说:“大庭广众之下问这样的问题,就不怕砍头吗?”
予淑无辜地眨眨眼睛:“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我觉得柔惠公主和他——关系似乎不是那么好,这和那‘无疏其亲’不符呢。”
曲适叹了一声:“回去再谈吧……再乱说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被抓走也就是了,可千万别牵连到我。”
“谁敢抓我!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啊,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予淑看起来开始有些畏惧了,却还是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
“现在形势有些不稳。”曲适小声说着,盯着她的神情有些暧昧,“不过呢,以你和他的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啦。提审的时候,说不定会顾念一下旧情,收你进**呢。”
予淑推开他的俊脸,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对这个曾经倾心的男子,予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却又对自己这般宠溺,让她一度以为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幸好自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虽然真意图还没看出来,那层喜欢却早已渐渐淡去了。
恨他吗?予淑叹了口气,一想起他的脸,他的话,有埋怨,有气恼,却偏提不起怨恨。大约是因为那时太年幼了,不知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她好,所以遇到对她好一些的人,都会有些飘飘然,使人沉沦其中,不愿多想,不为他虑。
是的,她知道世上所有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崔逊对她客气,是因为曲适的缘故;曲适接近她,原是因为锦宸的缘故,那么锦宸对她好又是什么缘故呢?予淑皱眉陷入沉思。
抚摩着手里的画,予淑没来由地陷入沉默。曲适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看她眼神迷惑中透着苦痛,他也识趣地不再与她瞎扯了。
这几****的变化很大呢……想到这里,曲适眉头一紧——似乎从小楼的封条被打开的那一天起,予淑就变得比原来沉默多了。莫非她发现什么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在重新封门之前没有进去检查一番了。不过,就算她发现了什么,也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啊。曲适正揣度着,没注意一顶轿子在身边停了下来。一只手拉开窗帘,一张严肃而温和的脸探了出来,浑厚有力地唤了声:“行云。”
曲适闻声回首,待看清来人,忍不住全身一震。立刻趋行上前,他抱拳躬身一礼:“老师也在这儿?”
“这话应当是我来问你吧。”那人爽朗地一笑,“皇上要找人下棋,半天寻不见人,原来你竟躲起来了!”
曲适只得苦笑道:“学生真的不知……”
“你今日出行是做什么的?来我府上坐会儿吧。”轿子中所坐之人正是礼部尚书左衡,当年他任主考官,亲笔挑中曲适的答卷,圈为状元,对曲适极是照顾。
曲适拱手作揖,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女子:“学生今日带家眷出游,侄女顽劣,恐为府上添麻烦,请容学生改日造访。”
“都到我家门口了,还推三阻四作甚?”左衡指了指他身后的门匾,“行云你再客气,老夫可就要生气了。”他故意板起脸来,瞪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些令人生畏。
曲适只得应了,唤来予淑和两个侄女道:“见过左尚书大人。”
三女依言行礼,予淑心有疑惑,刚抬起头来便问:“左尚书大人?不知是否还有个右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