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画像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我本来还以为要扮男装呢。”素颜走在喧嚷的大街上，予淑兴致盎然地四处闲逛，享受着初春的微风。
“呵呵，等你及笄之后，就得把你关在家里，直到出嫁再放出来了。”曲适负手笑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予淑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今日是三月初三！”
曲适笑着点点头：“全长安城的女孩子都去曲江玩了，你要不要去？”
全城的女孩？予淑抬眼一望，本来还在疑惑为何有这么多穿红着绿的少女嬉笑着匆匆而行，原来今日是花朝节！听说花朝节时不论是闺阁少女还是已婚少妇都可以结伴而行，到水边祈福游乐，即时众人穿着新裁制的春装，梳着巧手盘起的发髻，画着或浓或淡的面妆，互相借鉴欣赏，于是新一年里最流行的妆束便出炉了。
予淑对此心向往之，前几年却由于各种原因耽误了。念及此事，她不觉心驰神往，恨不得肋生双翅，一下子就飞到曲江池边。曲适看出她内心的激动，只笑道：“你可是想去曲江池畔？啊呀，我可不放心你的安全。”
“有什么不放心的。”予淑疑惑道，“难道你不去？”
曲适大笑：“未婚少女去河畔邂逅单身少年，我若随你去了不是搅了你终身大事？不可不可，本官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坏人婚姻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谁说我要去……”予淑终究说不出他方才的那些话，只得恨恨地瞪着他，“你去是不去！”
曲悦很乖巧地拉拉他的衣襟：“去吧去吧，表兄和予淑姐姐一同去，予淑姐姐就不用找小情郎了。”
曲适怔了半晌，这才将她抱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跟谁学来的这些昏话？”
予淑更是气愤不已：“谁说我要找小情郎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曲盈终于冷淡地开了金口：“琴思姐姐说的。”
曲悦眨巴眨巴小眼睛，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她说我再淘气，就没有小情郎敢要了。这可是终身大事啊，人家，人家哪有淘气啦……”
小孩子说起嫁娶之类的事情，虽然内心隐隐会觉得很重要，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相比之下，大一些的说起这些事情，却往往言不由衷含糊其辞，恨不得教对方会错意才好。
予淑朝她吐吐舌头，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没羞的，都被人教坏了。”
几人闹着来到飘红叠翠的曲江池畔，虽然行止合度，言辞间只是谈及风景人物，却不觉引人纷纷注目。好一对璧人啊，男子俊秀温和，举止优雅从容；女子小巧玲珑，活泼灵动，眉间还存着少女的些许天真。只不过……那对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吗？
予淑对众人的注视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起来。不远处是一片桃林，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依偎着对方，含情脉脉地互诉衷情。予淑拉着他几人往深处走去，在漫天红云下来回穿梭，任由顽皮的花瓣拂满了肩膀。
曲适连道慢些，道两个小女孩跟不上了，她这才放慢脚步。这一走已走出花林步至湖滨，面前是一个简易搭起的小竹棚，四面通光，中间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头戴儒冠，身着一袭水墨图案的直裾，执笔正挥洒着什么。身后挂着一袭长幡，上书“画像”二字，与人一般俊采风流。
眼见来了客人，少年落笔起身，细细打量来人。他笑了笑，声音浑厚响亮：“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身边的姑娘也不是俗家闺秀，二人真是天生般配。不如让小生作画一幅，今后见时更觉情浓意合，岂不美哉？”
予淑听得笑嘻嘻，忽地板起脸来：“说的那么好听……这话你是不是对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这么说？”
那少年一点都不窘迫，笑道：“这话也不是对一般人都能说的，姑娘未免太多心了。”
“何以见得？”曲适不禁来了兴趣。
少年笑着作了个揖：“状元公，兵部侍郎曲大人怎能是一般人呢？还请大人原谅小生冒昧则个。”
曲适挑了挑眉，终于笑出声来：“那你就给她作画一幅吧。我倒要看看你的技艺究竟如何，认识我也没用——要是画的不好，我可不给钱的哦。”
少年嘿嘿笑着，又行了一礼，转身回到坐位之中，抬手示意：“请这位姑娘坐到前面这张椅子上。”
予淑回头看着曲适：“你不与我一起么？”
曲适笑着摇摇头：“我要监督他，以防他把你画丑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走到予淑身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根银簪，插在她蓬松如云的发髻上。抓住予淑举上来想摸簪子的手，他轻声道：“这是你及笄时送给你的，现在只是暂时插在发髻上做装饰，碰不得的。”
予淑只得悻悻地坐好，又觉这姿势不好看，便稍稍侧转身子。少年没有表示异议，稍稍观察了一阵，提笔就开始画了起来。他落笔如风，几下便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又凝神细看了会子，发髻已经成形。看他不过寥寥数十笔就已将面前之人的神韵出色描画，曲适面露欣赏之色，又看见他写的几幅狂草，一抹赞许浮上嘴角。
“你笔下功夫很好，想必学识也非同一般。可去参加过科举了？”曲适悠然地问，俨然一派长者之风。
少年头也不抬继续作画，边画边答：“小人正准备参加今年秋闱，只因生活拮据，这才出来作画。”
“你作画颇有名家之风，可曾拜入某位大师名下？”
少年大笑：“我本还以为自成一派了呢，可叹可叹。”
曲适歉然道：“适不大懂作画，贤弟莫怪。”
少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不敢当。我很小的时候也跟原东宫李画师学过一段时间，故画风有些受影响。大人不懂作画居然也能看出，更让在下佩服。”
“贤弟可否告知姓名？”曲适肃然道。
少年道：“贱名不足挂齿，在下家姓景，单名瑟，字言止。”
曲适拱了拱手，正色道：“言止，若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曲府找我，我定会帮忙的。”
景瑟下笔一顿，看着曲适严肃的神情，转而腼腆一笑，拱了拱手：“多谢，不过在下虽家境贫寒，却也还没到需要接济的地步。如此还是谢大人关心了。”
“在下字行云，如蒙不弃，你可唤我行云兄。”曲适温然道。
景瑟淡淡地“嗯”了一声，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他默然作画，只是握着笔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时有人表示了不满：“小哥你画好了没有啊？我的脖子都快酸死了。”予淑忍不住捶捶颈子，不满地看着只顾说话不务正业的景瑟，曲盈和曲悦无聊得干脆跑到外面摘花玩儿去了。
“已成。”景瑟扬起好看的睫毛，顽皮地一笑。他站起身，顺手拿来一把扇子轻轻扇了起来。予淑凑上去一看，只见画中女子身形稍侧，恬然笑望远方，青涩中隐隐透着一丝成熟的韵味。头上有些杂乱的发髻被画者修饰成好看的云鬟，银簪子闪闪发亮，发髻上垂下来的几缕青丝调皮地挂在耳畔，又彰显了几分伶俐。
看着自己的画像，予淑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几年前那个镜子里瘦弱的女孩和现在这个样子真可谓是天差地别……哈哈，原来自己长得也还可以嘛。伸手想拔下那根银簪看看，却早被曲适夺走，好生收了起来。予淑气得嘟着嘴：“不给就不给，小气大人。我还有个金簪的呢，凉州买的那个。”
曲适不容置疑地道：“这是给你及笄时用的，绫络斋的好东西，你那个劣质玩意儿根本不能比。”
“绫络斋的东西就很好么？”予淑不服气地道。
景瑟呵呵笑道：“绫络斋可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首饰铺了，长安贵族小姐们的嫁妆聘礼大多都是那家包揽的呢。”
予淑狡黠地道：“那曲大人的这根簪子是嫁妆还是聘礼呢？”
“没羞的。”曲适不与她纠缠，只问道：“景弟，这幅画多少钱？”
“一幅画一两银子，但……”
曲适打断了他的话头，随手拿出二两纹银：“景弟，这些钱你就拿着吧。”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曲兄这样就不合适了。”景瑟正色道，“请将这钱拿回去吧。在下有幸得大人垂青，是在下的福气，所以决定将这幅画送给您。”
曲适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着恼：“这是你劳作所得，适并非因你家贫才这样。就算你家财万贯，我钦佩你的才华，也会这样做的。”
景瑟笑着摇摇头，坚决推辞：“行云兄再这么客气，小弟也要恼了。”
见他如此坚持，曲适只得作罢。临走时依依惜别，不断劝他来寻自己教授作画技艺。景瑟懂得他的用意，也不加推辞，只应得空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