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衡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右尚书真没有,只有一个左尚书。”
予淑突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羞得红了脸。左衡不以为意,径直下了轿子,与曲适一同走进左府。有仆人领了予淑和曲盈曲悦二人去偏厅休息。偏厅不大却也不小,陈设还算正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曲悦被桌上的竹筹兴致浓厚,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自顾自地玩起来。曲盈则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欣赏着面前那株宝塔一般的植物。
予淑闲极无聊,又看了会儿手中的画,便在房子里开始踱起步来。仆人已经退至门外,没人理会这三个女孩。看见只挂着一道蓝色的布帘的内室之门,予淑迟疑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掀开帘子向里面望去。这间屋子并不算大,三面墙壁上都是书架,唯独窗前有一张案几,上面堆满了画轴,粗略数数竟有三四十个。
予淑心生好奇,放下帘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行至案前,随手翻动了几个卷轴,都是些翩翩少女的画像。画像下方均有一行小字,写下这个少女的籍贯年龄和姓名。那些少女看起来大约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衣饰华丽,画师也不是俗手。翻动了一番,露出案几上一抹黄绫缎面的册子。好奇地拿起册子翻开一看,心跳不觉加速。
“奉皇命初选秀女如下:临川杜氏杏兰,年十七,临川知府杜源之女;南阳施氏嫣,年十六,枢密院左同知施然之妹……”末了还有一句:“以上皆本届秀女,于三月初六入宫”。
秀女,入宫……予淑定定地看着那本册子,素手微微颤抖。
大齐第四位君主萧锦宸,史称思帝,十八岁荣登极位,改年号为天顺元年。他不勤政事,也不喜近女色,七年来**有尊位者不过寥寥数人,膝下更无子嗣。太后为江山社稷而忧,于天顺七年不顾皇帝的反对下诏,命礼部擢选优秀少女一二十人送入宫中,以填充皇家子嗣。大齐自建国以来,这样的选秀也有过不少次了,都是由礼部负责挑选,选中者直接送入宫中侍奉君上,皇帝想反对也没用,因为这命令一般都是太后发的。而礼部尚书就是这活动的负责人。
“该走了。”背后被人轻轻一拍,予淑猛地抬起头,回首一看,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也不出个声音,想吓死我不成。”
“我与恩师也没说多长时间的话,你居然都睡着了。”曲适撇撇嘴,不知是不是在表达不满。
只是太过心烦,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想着些后果,不知为何居然睡着了……予淑不想解释,当即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回府吧,肴佳姐还说要教我刺绣呢。”
“肴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曲适露出一抹歉疚之色,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予淑,听小崔说,他有礼物要带给你呢。”看出予淑神色不愉,还以为是在埋怨等得太久,他连忙找话来
这日正是三月初六,予淑早早醒来,因无事可做,只能拿出压在箱子底绣活儿,心不在焉地飞针走线,鸳鸯绣成鹅了都没发觉。
传谕的内侍到来之时,曲适还上朝未归。府中上下的侍从家婢都是见过世面的,接旨礼仪训练有素,周全无差。予淑跪在队伍的最后,才偷偷仰起脸来,内侍尖利的声音已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曲府养女崔氏皓雪接旨——”
予淑没有迟疑,应声出列,低眉俯首:“民女接旨。”
“奉太后谕旨,为充盈皇嗣彰显圣恩,特从民间采聘民女入宫为室。民女崔氏,容德皆巧,特恩赏入宫,侍奉君上,钦此。”
“民女拜谢圣恩。”
“崔姑娘,你可去收拾些随身之物,半炷香后坐上咱家在府门口的马车,即可进宫谢恩了。”内侍稍稍贴近她些,小声问道,“姑娘若想等曲大人回来叙别,咱家不妨多等会儿。”
予淑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多谢,不必了。”
在肴佳一行人诧异加惊疑的眼光中,予淑坐上内务府的马车扬尘而去。肴佳遥遥望着,眉头轻蹙,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那传旨的内侍也坐在车内,细细打量着予淑,平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曲大人似乎从来没提到过崔姑娘,咱家孤陋寡闻,竟不知姑娘与曲大人是什么关系?”
予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他一个怀疑将自己赶下车去,只细声细气地说:“奴家是曲大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去年,嗯今年为选秀才来的长安,曲大人还,还不是很认识我……”
见那内侍扬了扬眉毛,予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内侍没有看出端倪,只道:“姑娘无需这般小心翼翼。都是进宫面圣,只因姑娘是曲大人的亲戚,想必皇上会多刻意担待些。”
予淑心中暗笑,要是皇上看见了自己,还不知要怎样担待呢。
他肯定觉得自己又是在肆意妄为,童稚未开吧。哪里有人会懂,为了寻找唯一姐姐的踪迹,她连盼了多日的大哥都没来得及见一眼的心情呢。
内务府的内侍不认识她很正常,但是回到宫里,就容不得她隐藏身份了。
到时候是福是祸尚且不知,但至少现在还不后悔。
予淑心情忐忑,冷不防向前一栽,原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传旨内侍掀开帘子,看见对面的马车,神色微微一变。他回头看了看予淑,突然间打开车厢门,顺势跳了下去。予淑探头向外看去,却不由愣在那里。
曲适静静地站在马车前,身后是一顶青布小轿。他神色温和,看不出半分愠色。他长身玉立,静静凝视着车内的予淑,许久不言。
内侍朝他拱了拱手:“曲大人可上车与崔姑娘叙别,咱家在外面等着。”
“有劳郭监正,我与她说两句话就好。”
曲适冲他点了点头,走近马车,对上面的人伸出手来。予淑甚至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她看着身形有些孤单的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淡然开口,无所谓的语气说:“我等你很久了,跟我回去。”
予淑看着他伸出的手,怔怔地一步步移向车门,在抓住车门的一瞬间突然停了下来,平生第一次如此冷然:“曲大哥,请您回去吧。”
“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对你不好么?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念着他?”曲适眉目冷峻,他缩回手去,“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他只是宠着你而已!你以为回去之后,他还肯像从前那样宠溺着你么?他要是没有厌倦你,为什么把你赶出来?要不是因为那个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他一口气提出这么多声色俱厉的问题,予淑无法招架,也无从招架。双手无意识地在袖中握紧,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的眼神如冰锋般严厉,严厉下却又隐藏着深深的无奈和怜悯。
“随我回去。我可以带你纵马驰骋中原大地,可以带你领略异域风情,可以教你琴棋书画,可以只娶你一个人……你跟着我,不会遇到任何威胁,不会遭遇任何陷害,不会违背心意一天到晚去揣度别人,不会担惊受怕,惟恐第二天什么都没有了——这些都是他给不了你,而我恰恰可以做到的。”
予淑颓然坐下,与他平视着,语气好似哀求:“曲大哥,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好,崔大哥原也是陌生人,待我却如亲人一般。我多么不懂事,多么肆意妄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包容着我,这些好处我真的无以为报。曲大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个人对我最重要,那个人一定是你而不是他。但我进宫去,真的是迫不得已。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或许从今后我再也不能过受宠溺的生活,但我决意如此。”
“他怎么重要了?”曲适神情冷峻,丝毫不顾内侍们惊异交加的目光。
予淑叹了口气:“不是皇上,是她,我姐姐。”
“原来你都知道了。”曲适愣了一会儿,眉目逐渐释然,“自从进去那儿,你就都知道了,可怜我还在自己骗自己。”他自嘲地摇摇头,目光移向别处。
予淑心中不忍,轻声安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曲适狠狠地一挥袍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你还要进宫作甚?”
“我想,我想进去找她……”
听得此言,他突然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予淑的眼睛:“去找她?”
予淑点了点头。
曲适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那你就进去吧!说实话,你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你问了,我肯定会告诉你!”
“你都知道?”予淑探出马车,又惊又喜地抓住他的衣裳,“那你告诉我吧!”
曲适再度冷笑,挥臂甩掉她的手:“既然你决意进宫探查,我还告诉你做什么?进去查查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我是与你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人,你问我做什么?”
“你自进宫去寻你姐姐和荣华富贵,我们再无关联!”
他的语气从未有过这般疏离,予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再也不温和,再也不耐心,再也不关切……从此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予淑放开了手,任由他远远走开,钻进那顶青色的轿子里。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起轿,就这样漠然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再也不回头。
心里堵得慌,她突然很想放声痛哭,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小孩子,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来。
曲大哥不是无所不能的。他肯定也有
郭监正叹了口气。看出这对男女关系非同寻常,但因为曲适是皇帝的宠臣,他也没有做出太多表示,只是慢慢地走上车来:“走吧。”
“大人请稍等!”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予淑扯开窗幔,只见一个看起来很像是给曲适抬轿的人匆匆跑了过来。予淑眉头稍蹙,却见郭监正掀开帘子:“曲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人摇了摇头,喘了两口粗气,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端正地交给他:“曲大人请监正大人好好照顾姑娘。”
郭监正愣了愣,望了望予淑,从容地收下银子:“请你家大人放心。”
那人笑着点点头:“谢谢,谢谢。大人还要我转告姑娘一句话——”
予淑探出头来,急切地道:“他说什么?”
“他说人心险恶,姑娘万事小心,不要轻易得罪别人。他教导姑娘多年,还指望府里出来一位光耀门楣的娘娘呢。”
予淑不由得笑了。
“你替我回他——”止住万千纷繁杂乱的思绪,她终于轻轻道,“等我。”
从前即使对他有多少不满,此刻竟消失无踪。等我,等我回来嫁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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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有些费神。。昨天卡了一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