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半开,吹进来一丝新鲜的空气。惶惑不安地等了半晌,却并没有人进来,予淑松了口气,却不敢再在此处逗留,连忙推门走了出去。一路都不敢不回头望,直直走到自己的房间才停下来。所幸没有惹人注意,予淑长吁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腾起的冷汗连中衣都湿透了。
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将那个镜奁拿回来,若是发现封条被扯裂,管事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呢?今后自己若想再进去,可就太难了。
忆起上次自己与肴佳只在小楼前站了会儿,曲适都很是气恼,岂知这次将如何生气!不知他知不知道阿姐入宫以后的下落……抄家时阿姐十三岁,信中她说自己呆在这里整整四年,那她进宫的时候就是十七岁了。她十七岁的时候自己才十岁,已经在宫廷教坊司中跟着师父学艺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找过自己,恐怕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吧。阿姐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人,若让别人知道了,恐怕就性命难保了。
她不知道阿姐为什么会住在这儿,但阿姐说自己连姓名都不能有了,就是说明她一直在隐姓埋名,旁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阿姐的身份一直是秘密,那么自己若是随意对人说起的话,传开不就是害了她吗?还是先试探一下曲适,再看能否告诉他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些年一直孤身惯了,突然发现有人一直在找寻自己,予淑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只不停地告诉自己,若是没有阿姐,父亲说不定能多关注自己些,而有个长姊在上,父亲甚至根本关心不到她的死活,说不定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儿了。她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姐姐真的没什么好感,人生在世,谁都不能说自己是别人不可或缺的,至亲之人也一样——何况她们并不有多亲,依予淑对她的了解,也就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她可能待自己还不差罢了。
那栋小楼这么些年一直没人进去过,府中人也都不知缘由……或许这个秘密,连曲适都不能算是完全清楚。
阿姐银铃般欢快的笑声在耳畔不时回响,而容貌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盼着曲适来此一叙,却又怕他来兴师问罪。予淑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子,铺开笔墨想习字定神,执笔的右手竟微微颤抖着,险些滴下墨点来。
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予淑屏住气息,眉目淡然朝他望去,微微福身道:“曲大哥今日怎么得空了?”
曲适朝她颔首还礼,温和淡定的眸子中看不出喜怒。他走上前来,将一本书放在予淑面前:“这应该是你的吧?”
予淑这才想起它被自己遗忘在拱桥之上,连忙笑道:“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她立刻就后悔了。书在人定在,这样说就等于告诉他自己有撕掉封条的嫌疑了……心头悚然一惊,她咬咬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起来。
曲适咧咧嘴,笑意有些惨然。他随意翻动这书籍,轻笑道:“也只有你会喜欢这些兵法只书,所以我觉得是你的。《六韬》是好书,值得多读,只是有些艰深,你不一定能懂。”
予淑连忙道:“先生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予淑也不是要做研究,略略懂些意思就可以了。予淑只是觉得礼法之类的书无甚意思,兵法书看得才过瘾,你不要笑话啊。”
“我也很喜欢这本书。”曲适淡然地道,“熟习文韬武略之士方有治国之术,单读圣贤书是远远不够的。”
难道他今日来此就是与我谈论兵书的么?予淑自然觉得好得很,只陪笑道:“曲大人是国之栋梁之材,小女也是仰慕大人您的风采,才喜欢读兵书的。”
曲适哂道:“胡扯,少说这些好听的话。”神色恢复了先初的冷漠与温和,看起来甚至有些疲倦。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他缓缓地道:“今日闯进浣月斋的可是你?”
浣月斋?予淑眉头稍蹙,那栋小楼原是叫做浣月斋么?
见她不答,他解释道:“就是那幢贴了封条的二层独立小楼,你从前曾在窗外窥视过的。”
被他这般直白地说出,予淑不觉有些怨怒,搁下笔来闷声道:“那便证明是我进去的了?”
曲适不加反驳,只是惨然一笑,推开了窗户,指着跪在外面的一排人道:“他们不敢骗我。”
予淑不知该生气还是畏惧,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以至让他这般生气?她看了看曲适,对方默然不语,不知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怒意。平素这般温和的人,竟也有如此严厉残酷的一面?
或许自己从前一直看错他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而已。一时间无言以对,她轻轻一哼:“你既然这么肯定是我了,为何还要责罚他们?按理说来,应该被责罚的人是我才对吧。”
曲适摇摇头,眉头稍蹙:“要是不做出任何表示,那扇门就可以被任何一个人随便推开了。予淑,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去?”
予淑突然明白阿姐这件事的秘密程度。脑海里灵光一现,她突然想到,曲适应该是早就知道阿姐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来为何不将真相告知自己?除了那封信以外,小楼里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前主人身份的物事。而那个镜奁是在胡乱摆放的纸堆中找到的,而且很多年没有人靠近过那小楼,自己很可能是那封信的第一个读者,也就是说,他八成并不知道阿姐留下了字条。他将小楼封锁起来,严禁任何人靠近,自然也包括自己。如此处心积虑地不让自己知道亲姐姐曾住在那里的事情,是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他姐姐,还是有什么不能说出的缘故?
总之,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知道了那个秘密。慌乱与理智在心头暗涌不息,种种思想瞬间成型,予淑咬咬牙,决定先把这个秘密憋在心里。
想着这层道理,予淑故作镇定道:“我只是好奇罢了,并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如果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请接受予淑致歉。”
曲适淡淡一笑,温然笑道:“倒也无妨。那些都是故人之物,我只是不想被人破坏了。”
予淑见他显然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顿时可以肯定他不知阿姐留下字条的事情。听他对阿姐的称呼,似乎与她很熟的样子。予淑按捺住好奇,不动声色地问:“那儿从前住的人是你很熟悉的人?那他现在在哪儿?”
曲适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六韬》随意翻动着,酝酿了许久才道:“此事涉及重大机密,我与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一人。”
予淑拼命地点着头,好奇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目光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