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逊不知她竟会如此恼怒,平素自诩能言善辩的他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曲适严肃地看着予淑,用一种带着威严的口吻道:“坐下,小声些,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么?”
予淑坐了下来,却不去看他二人,使劲地用袖子抹着眼睛。崔逊递给她一块帕子,被她狠狠地推开后只是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本还想回去吹嘘此行白捡了个妹妹,这下估计吹不成了。”
予淑气了好一会儿,听他此言竟笑了出来。狠狠地揉了揉眼睛,转而笑道:“你不是还很不情愿么?”
“冤枉啊,好妹子。”崔逊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怎敢啊。”
予淑自觉方才失态,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间这般恼恨,只道不能让曲适他们看了笑话,连忙敛起怒色,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小崔,我们回客栈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既然不知家主何时才能回来,在此耽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回去另作商议。
崔逊了解自家公子一贯的性格,当下点头称是。又道:“不去看看凉州城的境况么?”
曲适颔首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所以今日下午的行程便是去那儿了。快些吃吧,你们方才一番吵闹,想必已经惹人注意了,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予淑偷偷朝他拌了个鬼脸,飞快地扒起碗里的饭来。饭毕步行,过了半晌,终于来到了凉州城脚下。眼前城墙高大雄伟,站在原初,朝两边竟望不到尽头,着实让人叹为观止。褐色的墙砖久经沧桑,犹自巍然矗立,蕴藏着天生不知何为恐惧俯首的英魂。巍峨的城楼有三层之高,若是登上极顶,城内城外定能一览无余。予淑不懂何种式样的城墙攻防最为齐备,但见曲适与崔逊二人赞叹的眼神,就知道凉州城墙确是极其出类拔萃的。
看着这样雄壮威武的凉州城,予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让她觉得这儿似曾相识,仿佛家一般的亲切。遥叹古今,不知多少人在此保家卫国洒尽鲜血,为了祖国,为了荣耀,前赴后继视生命如粪土。予淑忽觉一股炙热从心底被点燃,令她恨不得奋马扬鞭,驰骋荒漠。虽然稍纵即逝,却找到了归宿。
就是这样的城墙,居然抵不住西戎的入侵,导致开平十二年的大败?予淑蹙眉遐思,城内一定很大,储粮至少也能吃很长时间,就算援兵迟迟不来,也能支持一段时间啊。护城河这般宽,你不开门敌人难不成还能飞进来?当年的大败,那些受惩的人实在不冤枉。不过敌人是怎么攻进来的呢?
只有简单的两个原因。如果不是援军不至,那就一定是守军的问题了。予淑不敢再往下想去,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而令人不悦,不如不知。
“不愧为西域第一重镇,凉州城果然名不虚传啊。往西北走,便是武威。”曲适朗声道,“那儿就是传说中的玉门关了。予淑,你可知道玉门关的来历?”
予淑看了看崔逊,他却只是笑而不语。只听曲适继续道:“汉武帝时与西域贸易往来频繁,西域的和田美玉的由此地输入中原。于阗国王为换回中原的大批丝绸,派了专门的官兵押解玉石,运了几次,却发现了一件怪事——驮运玉石的骆驼一进城就口吐白沫。负责押运的官兵们对此束手无措,又怕耽误了回程受到惩罚。这时一个拉骆驼的老人告诉押运官:‘骆驼入关生病,是因为咱们常年途径此地运送玉石,却从未祭祀关神。再不祭祀关神大爷,恐怕下一趟也要生病。’押运官听得老人此言,眼睛一亮,连忙按照老人的说法,用和田玉镶了关壁整整一圈。从此再无生病之骆驼,商队也平安到达了长安。因有美玉镶嵌,关塞熠熠生辉,遂名玉门关。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说,你也不用想着去把那些美玉弄回来——若要真用玉石镶嵌关塞之壁,现今岂能有存?早被人抢光了。和田玉器是绝对的稀世珍宝,民间所藏甚少,大多数都只皇宫才有。不过还有一个地方也有,那就是……”
予淑冷笑道:“那些皇帝们生前赏不完,肯定带到陵墓里去了吧。哼哼,下次我去把那些宝贝挖出来,准能发大财。”
崔逊忙道:“万万不可,盗掘陵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若这般喜欢美玉,向皇上求点赏不就行了。”
“求他?”予淑哼道,“那我就不要了。”
崔逊知道她本是玩笑,可是性格使然,令他还是不由出言阻止,现在连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样的争辩有什么意义?就算予淑真有此意,也决不会也不敢行此事啊。听得曲适又在城门下高谈阔论,已经惹了不少人的注意,他连忙劝道:“公子,您小声些,引来官军注意就麻烦了。”虽然现在不是战时,巡查不是很严,但多注意一些也没错。
曲适笑道:“你怕什么?我们三人形貌普通,谅也不是什么容易引得注意的人。”
他正说着,几匹快马已朝三人奔了过来。纵马之人皆身着盔甲,身背弓箭,看起来杀气腾腾。予淑暗呼不好,只顾埋怨曲适。逃跑是下下之策,崔逊站了出来,迎着几位纵马而来的官兵,挡在曲适的身前。
那几人纵马奔来,在三人面前齐齐停下,马上之人却没有下来的意思。用马鞭指着站在前面的崔逊,那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喝道:“尔等何人,在城门口徘徊许久所为何故?”
崔逊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狼狈地退了几步,讪讪地问:“大人,我们不能站在这里么?您别急,我们马上走就是了……”
那人见他一表人才,相貌忠厚老实,看起来不像西戎奸细。当下点了点头:“要进城的速速进了,否则就离开此地——大人今日要来巡防,你们几人要是被他的部下当奸细捉住,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走吧!”他马鞭一挥,在空中绽开一道炫目的鞭花,转瞬间又纵马离去。
“估计最近在闹奸细,他们的大人要来巡防,所以查的严了些。你看,”崔逊了然地指了指远方,“他们又在催别人了。我们还是走吧,惹上事来就真的麻烦了。”
曲适点点头,三人一同往城内走去。刚过了城门,又有官兵将他们三人拦了下来。那盔甲齐备的兵士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他们三人推一边,也如此待一同进城的百姓。予淑正奇怪着,忽听一阵锣鼓引来了一对兵士,其中两人肩上各扛着一块大牌子,上面不知写了什么字。紧随其后的是十数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模样的人,正昂首挺胸地走过来。
好威风啊,予淑不由得想,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大人’?他又是谁呢?予淑大着胆子伸出脖子看,崔逊发现了,连忙拉拉他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如此。予淑推开他的手,却还是舍不得低下头,想着再看一眼就好。却没想到,这一眼却与那其中一人巡视的目光对上了。
那人看起来四十上下,目光炯炯有神,齐整的胡须更添几分威严。似乎被这个大胆的女孩探寻的目光吸引,他朝她望去,目光中竟有了惊异之色。予淑连忙低下头去,心里一阵怦怦狂跳。那人忽然勒住战马,调转马头走了回来,正停在她的前方。队伍中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人。
予淑抬起头来,一脸惊慌之色,正准备说什么,却发现那人惊异的眼神并不是朝自己投来。顺着他的目光投向身边,躲在阴影里的曲适突然叹了口气,朝高头大马上的人无奈地拱了拱手,唤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