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凉州荀家
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将近半个月的马车,予淑觉得自己几乎都已经习惯这种整天脚不着地的生活了。不过唯一让她欣慰的是,自打出了大散关,取道天水一路向北,景色便与中原大大不同了。不过几日的光景,竟不仅仅是从秋至冬,乃至仿佛完成了几万里的行程一般。四周景致荒凉,偶见荒村,日暮之时随处可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绝佳景色。四周荒凉萧疏,随处可见光秃的树木与枯黄的野地,半日也不见人烟。尤其是黄昏之时,日暮时天际万里无云,远山被抹上了一层浓重的金黑色,枯树拖着长长的影子,仿佛已在此静立千年。金橙色的太阳遥遥地挂在天边,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毫不吝啬地洒向一望无际荒漠,显得人是那么的渺小,予淑看得几乎痴了。
崔逊一路上断续地说着西域的风情,道若是出了玉门关,那才是真正的西域。汉时丝绸之路最为繁盛,这一路上处处都可见商队驿馆,若是到了一些大的边关重镇,东西商旅聚集一堂,繁盛程度甚至超越当今的帝都长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原商人甚至不用通关文牒就能出塞经商,波斯甚至大食国的商队或进贡的队伍络绎不绝地跋山涉水来到东土,甚至有人此生都不愿回去,只求葬在中原。长安城郊有个墓地,葬的就是西域某个国家的国君。那时西域贸易之盛,非现在所能想象。据说有些商旅回来的时候,嫌带的东西太重影响归去的速度,连黄金和玉石都丢了一路呢。
“那么现在这儿怎么这般荒凉?”予淑不禁疑问。
“其一,近年来西域风沙越发大了,商旅都只能趁着夏秋之时进西域,所以人少了些。其二嘛,”崔逊顿了一顿,“近年来西戎国吞并了许多西域小国,阻塞了贸易,大齐不得不限制商贸,不许私商出塞了。”
“西戎国……”予淑咬着唇,“真是太可恶了,大齐怎么不效仿汉武帝,派人狠狠地打击一下匈奴,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曲适与崔逊对视一眼:“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予淑看了他一眼,就凭你们两个去打西戎?别开玩笑了。
对予淑的疑惑不以为意,崔逊继续道:“昨日说了凉州荀家的发迹,今天崔某就再说说他们本朝的作为吧。先帝开平十二年,西戎匪帮来犯,占领了玉门关,而荀家却未发兵相救。因输掉此役,西戎兵大举来犯,屠戮之惨烈实令人发指。平西王萧典因作战不力被撤了王爵,先帝顾念手足之情,没有过多怪责与他,只降他为平西将军。而荀家却因为协助不利,而被处罚金一万两。”
昨日听崔逊说了这在西域鼎鼎有名的凉州荀家的故事。荀家在汉朝时便在西域有了资本,历经数朝后,已有半数子弟在西域成家立业。因为凉州处在长安和西域的中央,为了方便贸易,荀家便举家迁往凉州。荀家的子弟为保护自家贸易,不少人投身军戎,亦有不少人凭军功当上了大将军,为西域的安宁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前朝西戎未立国时,荀家的家业达到了顶峰,俨然成为西域的霸主。又因荀家世代习武,且掌握兵权,过往的商旅若有了荀家的庇护,便如有了护身符一般。
一百三十年前,荀家因为平定西域某些小国叛乱有功,被当时帝王封为镇西良卿侯,荣极一时。到了本朝,因荀家家业太大,隆盛帝便削去了荀家的侯爵,并永世不许荀家后人为官。可是因为荀家在西域的影响力实在不小,虽然已不如当初那般富贵,可方圆几十里之内的土匪还是闻荀家而丧胆。自从被撤了爵位,荀家家主也不再自称镇西侯,人们改称其为良卿公子。
话说荀家发迹百余年,已历数朝之久,当时的爵位因为改朝换代早已名存实亡,隆盛帝犹夺其封爵,又是何用意呢?予淑曾提出疑问,却见崔逊笑着点了点头,道此问极好。
公卿王侯与平民是不同的,剥夺了爵位,就等于挑明了告诉天下人,荀家再也无权豢养私兵。西域地方本来多战事,世家望族想在那里立业,必定要有一群能保护私产的家丁。天长日久,世家大族的家丁就越来越多,俨然可以媲美军队的建制,这就是私兵。隆盛帝元佑三年,荀家爵位就已被撤销,若是开平十二年的那一场战役再出兵相助,其答案可想而知。先帝不但不会奖赏荀家出兵相助,反而会惩处他们豢养私兵,无视法纪,意图谋反,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罚一万两黄金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予淑不禁叹服荀家家主的英明,也不由对这赫赫有名的荀家心向往之了。予淑听过一句话叫做“富不过三代”,真不知这历代的荀家家主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把持整个家业长达百余年不衰。崔逊似乎觉得说得太多,便就此打住了。予淑朝他望去:“崔大哥,你知道的真多,真了不起!你知道这么多荀家的事情,那你见过他家的家主没有?”
崔逊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摇头道:“这也没什么,我在西域出生,又自小随师父四处游历,知道这些也属平常。不过实有遗憾,崔某这些年来一直都没见过荀家家主,只听闻四年前荀家老家主已然过世,本任家主年幼继任,现在大约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本任的良卿公子竟这般年轻?”曲适诧异地轻声重复,又开始低眉沉思。
崔逊颔首道:“的确如此。”
予淑兴奋地理了理衣襟,摇着曲适的手道:“既然他们那么有名,我们就去看看荀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曲适和崔逊相视一笑,道:“我们正为探访荀家实力而来。”
予淑挑了挑眉:“你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是皇上的命令吧。难道这儿又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曲适瞟了她一眼:“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予淑愤愤然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崔逊连忙打圆场:“其实让予淑姑娘知道也无妨,反正我们都到了这里,不如串通好一串言辞,免得官府有人问起而我们三人所言不一,反倒泄露了行踪。”见曲适没什么反应,崔逊继续道,“我们此行的确是奉了圣命,只是确为机密,其余人等一概都不知。蒙靖换上曲大人的衣物,伪装成大人的样子回了长安,而我们正好反道前行,不至惹人怀疑。若有人问起,我们就道是去走亲戚的,亮出平民的通关文牒,不会有人怀疑。”
曲适颔首道:“予淑,若有人问起,就如崔兄所言应之。”
予淑没好气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早就说此行秘密,让我不要泄露行踪么?我倒是想泄露,可又能泄露给谁啊。”
“也是,你一介小厮,又其貌不扬,想必那盘查通关文牒之人也不会问起你。”曲适闲闲道。
崔逊笑道:“其实姑娘家做男装打扮正是长安时新的流行装束,予淑姑娘这样倒也算是赶新潮了。”
听他此言,予淑朝曲适拌了个鬼脸,又甜甜地向崔逊一笑,向他坐近了些,瓮声瓮气地说:“曲大人您整天以才子高官自居,想必是面貌俗陋,只能以此作为安慰。崔大哥,你说是不是?”
笑看着曲适明明生气却故意装作不屑一顾的神情,崔逊友好地拍了拍予淑的肩膀:“崔某可不敢说。不过你小小年纪竟能不畏强权,倒是让崔某佩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