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适似乎很疲倦,才坐了一小会儿又睡着了。予淑现在看着他就别扭,更不想叫醒他,只得无聊地掀开帘子看风景。看着窗外一片片绿色的麦田,予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脑袋里“轰”地一下,惊得她打了个冷颤。这是在哪儿?她不是应该回曲府的吗,按理说坐马车回去也就是一会儿的时间,这都坐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已经到了哪里?
予淑心里害怕,连忙推醒了曲适,假意笑道:“我们怎么还不到家啊?”
曲适抹了抹眼睛,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的麦田,打了个哈欠道:“你看这是回家的路么,脑袋撞傻了吧。”
予淑从没出过远门,看着路边陌生的景物,着急地拉着曲适的衣服,不顾形象地哭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去奇怪的地方!”
曲适抓起她的衣袖,替她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好言劝慰:“别哭了,我们早就出长安了。”
“啊?”予淑抹了把眼泪,“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只听一声清脆的扬鞭,传来驾车那人爽朗的笑声:“都要到咸阳了,天黑之前就能赶回眉县。姑娘稍安勿躁嘛,就是想见情人也不用这么急啊。”
曲适听罢,与那人一起哈哈大笑。予淑气得有种扒开车门跳下去的冲动,幸亏被他拉着,挣扎了好几下才作罢。只见他一脸淡漠:“不带你走能行吗,让你回去又该闹翻天了,不如老老实实地跟着。”
予淑瞪圆了眼睛:“你要我和你一起去办公务?”
曲适气定神闲地审视着一身小厮打扮的她:“有何不可,你又不是女的。”
予淑气得小脸通红,车子行了这么远,也肯定是回不去了——就算能回去,车子的主人不肯,又能有什么办法?跳车走回去她可不干。算了,予淑叹了口气,挨着车厢壁自顾自地睡着了。
被叫醒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迷迷糊糊地跟着下了车,一排明晃晃的灯笼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光线,她才看清面前立着一排衣着光鲜齐整的人,见到曲适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眉县县丞刘汴参见侍郎大人。”中间那花白胡子的人刚准备跪下,就被曲适几步走过去扶了起来,他一面道不用多礼,一面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这儿的人都比他大,却都要向他行礼。予淑看着曲适,不屑似的撇嘴笑笑,你还蛮威风的嘛。
“适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各位,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诸位大人回去歇息吧,适只停留一日,明天就走,不敢给各位添麻烦。”曲适笑着说。
“大人哪里话。”刘汴嘿嘿赔笑,“大人远道而来,属下自当率众迎接,只望大人宽恕属下怠慢则是。大人可愿前往本丞府中歇息?驿馆毕竟不如家里舒服啊。”
曲适连忙道:“大人盛情不敢推却,只是明日还有正事,何况这么晚了也不便叨扰,大人还是请回吧。”
刘汴这才率众离开,曲适终于松了口气,含笑着目送众人远去。只是予淑觉得他笑得太假,再也不想看下去,便拉拉他的衣襟:“走吧,别看了,难道你还想看着他们回来啊。”
正欲答言,忽见那眉县驿馆中走出来两个年轻男子,见到他又是一礼:“大人,您来了。”
曲适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予淑连忙吩咐驿丞安顿好马车,急急地跟了上去,尾随他们走进一个较大的房间。这是一间三张床的寝室,收拾的很干净,曲适与那二人一进屋就围着坐在了地上,三人中间摊开着一张地图一样的东西。予淑看了看似乎不太脏的地板,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办,忽觉众人似乎都在看着她。
予淑毫不客气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与那二人对视。有一个人较年轻些,与曲适差不多年纪,白净的面皮,仰视别人却毫不自觉低下,深邃的眸子中藏着某种自信。另一个人大约二十五岁上下,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凶。沉默了一会儿,那年轻些的悠悠地开了口,却不是对她说的:“这就是大人您去找的人?”
曲适点了点头,对予淑道:“你去跟驿丞说说,打点热水洗洗睡了,明天还要赶路。今后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官驿住了,趁这机会好好休息吧。”
予淑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还是红了脸,转身离开了。身后传来那几个人的低笑:“还是个姑娘家,大人艳福不浅嘛。”
“去你的。”曲适懒得理会,“行程计划好了没有?”
“好了。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就能抵达凉州。”听到了这句话,予淑不由一惊。她就算再不知事,也知道凉州不在山西。山西是关内,而凉州是关外,不仅如此,那儿还是经常打仗的塞外之地。不知曲适他们要去那儿做什么?去就去了,为何还要说是去山西?
予淑想不通,于是决定回去问个明白。但问题刚出口,言谈甚欢的三个人立刻缄口不言,甚至还有些戒备地盯着她。予淑皱皱眉头,回身关好门:“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我要与你们一同去啊。”
曲适笑了笑,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是,我们要去凉州,只是此行秘密,你既然知道,就千万不能与别人说,否则可就是杀头的大罪了。”
予淑不解地盯着他,心道怎么会如此严重,但见几人神色紧张,便隐隐知道此事的确这般重要。当下点了点头:“好,我不说。但你总该告诉我,我们是去做什么的吧。”
这回开口的倒是那一脸正气的人,只听他沉稳而严肃地道:“出门在外不比其他,大人此行是秘密,你也须称大人,不要这般随便地‘你’啊‘我’的。不合规矩事小,让人看出了破绽,你可吃罪不起。”
曲适笑了笑:“如他所说,你还是称我‘大人’吧。此行既然机密,你到时便知了,此刻告诉你也无益处,不过是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罢了。”
予淑顿足道:“谁好奇了!不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曲适与那年轻些的一同笑了起来,惟有那人还面色严肃地望着她。予淑只觉无趣,顿足一溜烟儿跑了出去。这些个怪人,都看着我作甚,我有那么好看么?真是没见过世面的。
翌日清晨,予淑刚刚醒转,就见几人已经收拾妥当,仿佛都要准备出发了。昨晚与曲适争床位,闹到众人快子时才睡着,真不知这些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精神。哼,谁让他死也不肯多开一间房,居然还敢让她睡地上,她自然要把床位抢过来了。看着他们三个大男人挤两张床睡,心里别提多愉快了。
予淑看了看曲适,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晃下床:“你们好早啊——咦,还有一个人呢?”
那白净面皮的年轻人答道:“蒙靖一早就回去了,你快些收拾,早饭在桌子上。”
予淑瞟了一眼桌上的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不由奇道:“你们都吃过了?”
曲适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怎么都喊不醒。”
予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不再穿那件威武的官服,而是换上一件式样普通的直裾,白色底绣着竹子和兰花,看起来清淡素雅,风度翩翩,直教少女一看就怦然心动。予淑垂下眉毛不去看他,迅速吃完早饭,几人坐上了门口停放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比昨日的小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一点都不起眼。予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低头走了进去,曲适二人也紧接着跟了进来。
马车徐徐开动,曲适与那少年分坐侧面,予淑坐在中间。马车里倒不昏暗,予淑一抬头,那少年朝也正朝她看过来。予淑见他举止从容,行为端庄,面含自信却毫不令人生厌,不觉暗暗赞叹。曲适笑道:“他是我父亲大人的学生,一直是曲府的幕僚,也是我的好友。崔逊,她就是予淑,秦云鼎老将军的女儿。”
崔逊稍稍惊诧:“她就是秦老将军的女儿?崔某失敬。”
予淑很少听见外人提起自己的父亲,也不甚想听。但此人真诚的面容却让她有些动容,不觉想与他说话。于是回了一礼,狡黠笑道:“在下却未曾听闻崔公子大名,失敬失敬。”
崔逊笑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姑娘若是听闻过,倒反令人心奇了。”
曲适没好气地道:“别给她竿子,她一往上爬就不知道向下看了。”
予淑哼道:“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给我的竿子。”
曲适挑了挑眉,凑近她的脸:“摔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虽然平日没什么用处,却还是能卖三十两银子,够吃三个月饭了。”
崔逊蹙眉道:“三十两银子够吃六个月了吧。”
曲适笑道:“当然,两个人就只够吃三个月嘛。”
“嗯,崔某无知了。”崔逊受教地点点头。予淑气不打一处来,哼,你们两个尽管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可是,还是很不甘心啊……自己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打扮起来应该也不差,居然只值三十两……这些奸商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