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这是尚宫孙夫人，这是尚仪李夫人，这是尚膳成大人，这是……”太极宫景阳殿大宫女蘅兰用鼻孔看着予淑，骄傲地介绍着面前一溜儿衣着华丽的宫装妇人，仿佛在介绍祖上留下来的家产一般毕恭毕敬。她对这个新来的女史总是板着一张脸，而面对宫里的各位要员的时候则又立刻换了一副谦卑的神情，真让予淑刮目相看。
蘅兰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脸蛋因为生气而越发显得有些拉长。予淑看着蘅兰，思想早已开了小差，听她介绍了好久还没说完，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够了没？这位大人那位大人的，您说那么快，我哪记得过来？”
“大胆，还不速速向各位大人赔罪！”蘅兰早已苍白的面色顿时有些发青了。
予淑被她猛然间的呵斥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不满地瞟了眼四周，发现围绕自己的的目光都带着杀气，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话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予淑撇撇嘴，拱手晃了晃：“予淑见过各位大人。”
“教坊司出身的果然都是没规没矩的。你们从前管事的没教过你宫廷礼仪吗？”孙尚宫出身名门，自小有很好的涵养，若不然只怕现在就要骂出“狐媚子”三个字来了。
“你都说我没规矩了，也就是否认我从前学过宫廷礼仪了，不是吗？”予淑反问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喜欢欺负新来的人，还嫉妒我这么年轻就能得到重用，所以我就算是礼仪周全，你们还是要挑出千把错处来的，还不如当初就没规矩。何况你又不是皇上，我为什么要对你规规矩矩的？”
蘅兰当即面色大变，厉声呵斥：“你这丫头怎地这样说话，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知道啊。”予淑白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她就是尚宫孙夫人啊。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快给我安排个房间，我累了要休息。”
蘅兰气得举手欲打，却被孙尚宫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予淑，你现在已经不是教坊司的，而是我孙琪的手下的宫女了。我们做宫女的，不是累了就能休息的，除非你离开皇宫，否则你这辈子都不能休息。”
予淑撇撇嘴：“真的啊，那大人你呢？”
孙尚宫愣了一下，脸上皱纹舒展了些：“我们都是宫女。”
“都是宫女，那我们都是一样的了？”予淑好奇地道，“那你凭什么说我是你的手下？既然大家都是宫女，应该平起平坐才对啊。”
“这个嘛，”孙尚宫终于能在她面前露出骄傲的光芒，“因为我是正一品尚宫，而你是正九品女史。单说我平时的俸禄，就比你多上十倍有余……你说我们谁该听谁的？”
予淑终于不说话了，内心暗自感叹，果然财大者气粗啊。
“好，既然你是我手下，就该对我恭敬顺从。”孙尚宫咧嘴笑道，“你就跪在这里面壁思过吧。”
予淑抬起头来，面上的怒意越发明显：“我肯听你的话，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长辈，懒得理你罢了。以皇上对我的喜爱，你以为我会怕你？”
孙尚宫当时脸就绿了。予淑余光一扫，眸中含着盈盈清澈的泪光，抽抽答答地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出身教坊司！谁想在那里受尽白眼啊？你们都不过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就，就……”
虚掩着的殿门被人轻盈地推开了，予淑抹了把眼泪，察觉出来人并不是他，连忙狠狠地擦了几下眼角。紧接着，那如同柳枝一般的俏丽女子走上前来，纤纤柔荑挑起了她的下颔，眉间喜笑颜开：“哟，这不是今天独领风骚的予淑姑娘么，六宫之中谁不叹服她的技艺！怎么了，老远就听你说欺负啊什么的，谁惹你生气了？来，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气。”
杏目秋波一扫，虽带着盈盈笑意，却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几个宫女俯身行礼：“参见蓉贵人。”
蓉贵人笑吟吟地扶起孙尚宫：“孙尚宫不必多礼，各位也都起来吧。我来看看皇上是否在这里，也是顺便看一下予淑小妹妹的，却不料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场风波。”
孙尚宫闷声道：“让小主见笑了。”
蓉贵人摇了摇头，将她拉至一旁。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予淑还是听见她说话了。
“这位予淑姑娘，现在虽然是宫女，却深得皇上的青睐，前途不可限量。孙姑姑做事谨小慎微，可不要与小姑娘置气而白白影响了自己的前途啊。”
乔蓉很少与人交心，这次的这番提醒，的的确确是肺腑之言。孙尚宫点点头，神色从容不迫：“谢小主教诲，奴婢谨记于心。”
“朕这里今儿可真是热闹。”忽地有人拊掌朗笑，乔蓉闻声回首，忽然皱起了眉头：“皇上好生吓人，来了也不说一声。”语气里满是责备，然而用她那甜而不腻的声音说出，却让人听着分外舒服。
锦宸笑着打量她：“蓉儿今儿怎么来了，不是说七夕宴席工作繁忙么？”
蓉贵人腼腆一笑，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端出一盘荷叶裹着的糕点：“臣妾的母亲从扬州过看我，给我带了这些东西。臣妾想着一人吃独食没趣得很，不如拿来给皇上一起食用。”
锦宸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朕最喜欢乔夫人给你带的东西了。下次让她多带些，或者就长住在宫里好了，这样朕就能一饱口福了。”
“皇上又在胡乱说话了。”蓉贵人拿起手巾，轻轻地拭去他唇边的糕点碎屑，一面招呼予淑，“予淑姑娘，你也过来吃一点吧。”
予淑扭捏着不知如何是好，锦宸看了她一眼：“叫你就过来嘛，怕什么。蓉儿，你好像和她很投缘么。”
乔蓉抚mo着手巾上的玲珑有致的刺绣图案，抿唇笑道：“臣妾看见予淑，就想起自己的妹妹，不觉有些喜欢。”
予淑毫不客气地拿起桌子上的糕点，笑着送进嘴里：“你还有个妹妹啊？”
蓉贵人抿嘴点点头：“是的，她同你一般年纪，也是这样善解人意，聪敏机灵。妹妹慢点吃，小心别噎着了。”
“蓉儿这些话倒像是在赞扬你自家姊妹了。”锦宸笑道。
几人笑谈不知多久，天色渐晚，蓉贵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予淑心里称奇，难道蓉贵人准备在皇帝的寝宫过夜么？
这时走进来一个小内侍，模样还算聪明伶俐，低头就道：“皇上，曲大人路途劳顿，想先休息一晚，说今晚不能陪您下棋了。”
锦宸点点头，有些失望地挥手示退。蓉贵人见他不悦，连忙道：“皇上原是有了约的？恕臣妾无礼，先前居然不知。既然曲大人不能前来，就让臣妾领教一下皇上的棋艺如何？”她扬起的睫毛水灵灵地扑闪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他颔首想了阵子：“也好。饭罢我就与蓉儿切磋切磋。”
予淑撅起了嘴，心里没来由地恼怨起来。他是否对着每个女人都是这样温柔？这样的迷离含情的眼睛，他与多少人对望过？
这样的男人，她当初居然还会相信他说自己是真心的那番子鬼话，真是瞎了眼的。想着，她狠狠地扒了几大口菜饭，扯出一副笑脸来：“皇上，我也想下棋。”
“妹妹也喜欢下棋吗？”蓉贵人一双流波美目与皇帝对视了一眼，转而盈盈投来，看得予淑心里很不是滋味。
予淑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以手支颐道：“可是我不会下棋。对了，皇上啊，我，哦不奴婢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看着她慧黠的笑意，锦宸轻道：“有话就说么，这孩子。”
于是予淑用她稚嫩而天真的嗓音问：“皇上，你一共有几个妻子啊？”
蓉贵人低下头，露出一个文雅而艰难的笑容。锦宸笑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予淑：“朕只有一个妻，就是孝诚先皇后，她已经先行一步了。蓉贵人她们都是朕的侍妾，算不得妻。”
予淑盯着乔蓉，似乎想从她脸上发现点什么，却见她温和淑雅地抬起头来，沉静地一笑：“妾身有幸能服侍皇上，已经是天家莫大的恩宠了，从未想过要以这点浅陋资质成为陛下的妻。予淑，皇后需要贤良淑德等才品，我相距甚远，从来也不敢妄想。”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淡。听了她的话，予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岔开了话题：“这个金晃晃的肉丝很好吃，蓉姐姐可以多吃一点。”
方才攥得紧紧的帕子慢慢地松开了，乔蓉不动声色地将它塞进衣袖中，对予淑笑笑：“是的，我方才已经用过了，你原在教坊司肯定没用过天家的美食吧，可以多吃一点，皇上不会怪你贪吃的。”
锦宸摇头大笑，神色温和地说：“予淑，多吃点，别客气。蓉儿，你今晚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朕吧。”
乔蓉起身跪下，竭力掩饰住内心的狂喜：“婢妾谢皇上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