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踏彩帛,身系绸带,手执紫檀木箫,她步履轻盈地迈上闭月台。传闻中闭月台是皇帝为了先皇后所修葺的,原来只不过是一块临湖的平坦大石,自从先皇后在上面做惊鸿一舞,令得百花失色,月光黯然,皇帝就命人修筑此台,等待佳人再展水袖。只可惜还没轮到惊鸿重现,先皇后就一病不起,从此齐国的君主,就再也不能看见这闭月台上的倾城舞姿了。
这样凄恻的故事并不能阻隔她吹xiao的兴致。三千宫女,五百伶人,就单她有这个胆子。湖水温柔的拍打着台下的礁石,身后的脚步声若隐若现。不准备理睬,她将洞箫呜呜地吹响,一曲乃罢。
身后传来清脆的击掌声,她怒目回首,对身后那人横眉一嗔:“怎地又是你?平白无故扰人吹xiao的好兴致。”
那人一身精致的海蓝色华服,唇际噙着浅然的微笑:“功力见长啊,予淑。”
咬文嚼字不是她的强项,遂把他的话自然理解成了褒奖,她当即笑逐颜开:“真的吗?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我的恩师可是大名鼎鼎的卓先生,上次不过是一时大意才输给你的。”
见予淑说得自然,他只得无奈地笑着走上前来。予淑不情愿地将洞箫伸给他,只觉一阵馥郁的龙涎香扑面袭来。他并未接过,而是拉起予淑的手,按指在箫身孔间,凑上嘴唇浅浅一吹:“换指的时候记住要稳住气息……”
他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予淑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目光,心头扑通扑通直跳。那恶作剧般的鼻息终于离开了予淑的颈项。他又再次抓住予淑的手,十指交缠中不经意间扣紧:“我骗你的,其实我不是宫廷侍卫,而是大齐的君主。”
她自然早就知道他是皇帝,除了皇帝,还有哪个男人敢上这闭月台?除了皇帝他爹——不过皇帝他爹早就死了。纵然如此,她听到此言也还是不形于色,只冷笑道:“我不信。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在这里抢一个小宫女的箫吹?”
他似乎有些急了:“不是皇帝,我怎能私上这闭月台?”言语未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里一抹慧黠的笑意:“你一个乐坊宫女,私上这闭月台,又该当何罪?”
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异常严肃,板起脸来的样子真真有些怕人。她咬着嘴唇,决定不予理睬,继续转过头去吹xiao。似乎觉得好笑,他连忙用手扳住予淑的肩膀,鼻息再一次近在耳畔:“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参加三天后的宴会。到时候你一鸣惊人,我就有理由长留你在身边了。予淑,你可愿意?”
“你问我?”予淑斜了他一眼,“你是一国之主,想要留谁就留下谁,还要向别人请示?皇帝究竟是你还是别人?”
“我只是想让这世上的人都不会轻视你。”没有因为她不敬的言辞而有丝毫愠怒,他依旧软语温柔,轻轻地抚mo着她的发丝,像之前一样揽她入怀,而这次,她没有拒绝。
暖暖的龙涎香侵入鼻息,恍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是他们二人的了。
--------------------------------------------------------------------------------------
台下宴乐正兴,六宫嫔妃齐聚一堂,按品级秩序依次落座,歌暖舞和,好不其乐融融。数十位凯旋的将士都是锐气方刚的年纪,,为了示意因为当今圣上重用良臣,以至海内繁荣,四海升平,这庆功宴就摆在了后宫。公主郡王,皇亲国戚各自落座,真是佳丽如云,贵客满堂。宠臣的上手方向坐的都是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之上落座的正是当今圣母皇太后徐氏。位于正中的自然就是当今圣上,名讳锦宸。他一身深蓝色长衫,虽是常服,却还是自然地流露出他的身份来。
一阙霓裳羽衣舞按拍暂歇,徐氏显出了些许疲惫之色。眼见此景,御座正中的那男子投射过来一个眼神,座首的锦衣佳人立即会意,站起身来向徐氏走去:“母后若是觉得身体不适,臣妾就先扶您回去休息吧。”
太后笑道:“老身也不扫你们的兴了。丽儿你继续看着吧,柳絮,我们这就回去。”身后水葱绿衫的宫女笑着上前扶起了她,对丽妃嫣然一笑:“娘娘还请落座,凡事交给奴婢就好。太后娘娘,我们走吧。”
“柳絮啊,锦上苑的美人蕉这几天还开着在吗?”徐太后悠悠问道。
柳絮巧笑应答:“开得可好了。要不我们抄小路去看看?反正离慈仪宫也不算远。”
丽妃回到坐席,对皇帝歉然一笑。锦宸遥遥注视前方,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倒是娴贵嫔转过身来,团扇掩住眸子之下的俏脸,眸中盈盈浅笑,看不见神情。
“诸位也观累了吧。”他随意挥了挥手,笑道,“今日教坊司献上了个新曲目,不知诸位有兴趣否?”
座下的华衣少女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皇兄就喜欢吊人胃口,好端端的让人求着你就开心了。既然有好节目,怎地不一早就拿出来?现在我们都看乏了,什么节目也不感兴趣啦。”
“好妹子,你就卖愚兄一个面子吧。不过愚兄保证,皇妹看了以后一定会惊叹不已的。”如淘气少年一般站了起来,他走到那少女面前,随便找了一处坐下。那女子是当今圣上同母的胞妹柔惠公主,至今没有驸马,却要求大片封地并去宫外建了府邸,只有大型宴请才肯回来。他很宠爱这个妹妹,什么事都依着她来。
说话间几十个吹xiao少女低眉走上前来,行了大礼之后,便献上了悠扬的乐曲。竹箫长短各异,音色自然不同,一曲合奏便如清泉淙淙,仿若来自天上的仙曲,在场诸人不由倾服。就在众人沉醉之时,一抹高音突然拔地而起,仿佛那山泉突然遇见了万丈高崖,猝不及防地跌落万钧之势。那箫声气势雄浑,听客不禁面面相觑,连声赞赏。
恍然间,合奏变成了独奏。只听那箫声拔高如入云端,瞬间又如巨石沉入海底,溅起万丈水花。柔惠公主不禁凝神静听,只觉胸中如吐万丈长虹,无一处不畅快淋漓;又觉前程似锦,花开满途,只待人跃跃欲试。赞赏间那箫声突然越发细长,绵延如江水长流不竭,从中跨越山峡,越过深谷涌向未知前方。忽地一柄巨斧劈天裂地而来,从中阻截绵延流长之势,万千声音猝然停止。
好一会儿,大殿内才涌起一阵雷鸣般的欢呼。一个粉裳少女越众上前,盈盈一礼,众人这才知晓她就是方才引领全局之人,不禁刮目相看。只听丽妃轻笑道:“教坊司越发不错了,居然培养出这样的灵巧的伶人。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这粉裳女子正是予淑。她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却未见高台之中有他正坐,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只是懒懒地行了个礼:“娘娘过奖了。”
丽妃恍若未觉,眯眼笑道:“这孩子好精致的模样!来啊,赏白银一百两,锦缎五十匹。”娴贵嫔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什么话都没说。
“皇上哥哥,皇上哥哥!”柔惠公主摇着身旁之人的手臂,促狭地笑道,“皇上您都移不开眼睛啦,难不成看上这个丫头了?我也看上了,你送给我可好?”
锦宸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柔惠不要乱说,你若要她,自己向教坊司的总领说去。”
柔惠公主撅着嘴道:“算了我不要了,一看你就舍不得给我,小气皇兄,哼。”
予淑转过脸来,正对上他温煦如风的神色。四目相对,她不禁浅浅一笑,低下头来,方才稍稍的不悦一扫而空。
娴贵嫔这才柔声道:“丽妃姐姐真是小气,才赏赐这么一点。”丽妃转过脸来,面上笑意格外真诚:“那妹妹说应当如何?”
团扇掩口,秋波盈盈一转,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皇帝,娴贵嫔朱唇轻启:“皇上精通音律,既然遇见同好,不妨留在身边吧。闲时切磋一下音律,愉悦性情,六宫姐妹们想听仙乐也可以随时传唤,何乐而不为呢?”
锦宸正想说好,却被丽妃冷眼抢白:“教坊司的宫人,都是罪犯之后,怎可长留后宫之中?再说这既非宫女又非嫔妃,留在宫中也不合体制啊。”
“姐姐多虑了。既然只是个女伶,随便封个什么不就行了,留着有何不可?”娴贵嫔悠悠地摇着团扇。
一语未尽,锦宸已经朗声笑道:“娴卿所言甚是,传旨,将这个女伶封为女史,平日就在太极宫主事,诸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皇帝一言既出,又有谁敢说不是呢?于是便纷纷应和了。予淑得令,骄傲地巡视了一下四周,领旨谢恩而去。
宴乐再次开始,而在场诸人心意却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