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名是最晚一个起床的,兀自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顾筱桂看豆蔻不在近旁,挤眉弄眼问:“海棠初试新红,夜来滋味如何?”
“去,少来贫嘴。”
“昨夜才子遇佳人,高塘云雨羡煞人哪!”李桦阳敲着扇子叹道,“别人是青灯冷被独自眠,你是金屋春暖花吐艳,让人情何以堪?”
唐名笑嘻嘻坐下,挥手命上菜,信誓旦旦许诺:“听说省城的青楼中有个软红居最是有名,等考完请你们喝花酒,这下可好?”
李顾两人极口道妙,看冯恒无动于衷,奇道:“持之这几日怎么了,一直闷不做声,这等好事也不高兴?”
冯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耳听得唐名笑道:“持之最是假正经,你看他现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时候还不知怎么寻乐子。上回带他去寻芳阁,可煞奇怪,那个花魁娘子偏就瞧上他了,这小子中途离席,我正在纳闷,小丫头来说他竟跟花魁娘子搂成一团,蔷薇架下作嘴呢!”
言罢三人鼓掌大笑,顾筱桂恨的拿筷子敲冯恒的手:“想不到竟然是你最风liu!别跟我再假正经了!”
冯恒心中一片茫然。原来自己曾有过那样年少轻狂的时候。几乎都忘了。自遇见她,过往的花花草草,再未入过眼帘。
吃过早饭上路,唐名情绪极好,非要骑马,冯恒只得让他骑了,自己坐进车中。唐名与豆蔻同骑,自后搂着可人儿的纤腰,意洋洋的沿途看风景,说闲话,豆蔻抿着嘴,一声声轻笑。
入夜时到了省城外的一个大集镇,此时城门已闭,一行人随便找了客栈住下,只待翌日一早进城。
吃饭时见客栈内熙熙攘攘到处是来考试的秀才,店小二拿着水牌卖力介绍:“一流的状元红好酒,新来的师傅做的好一道进士及第合和烧,点心小菜尽有,夜宵有新出的状元粥和及第饮。就冲这好彩头,几位相公也得尝尝。我们是百年老店,在这儿歇脚的相公五六成都中了举人,作了进士老爷,人都说我们店吉利,爷您看这儿有多少赶考的相公就知道了。”
唐名笑着吩咐:“捡好的上吧,给我收拾的干净些。”
“好咧您哪!”店小二拿起水牌一道烟走了。
冯恒正吃着,忽听一人惊喜叫道:“持之,你也住这里?”
抬头看时,却是童子试时结识的黄秀才,几年不见,越发黑瘦,长衫伶仃挂在身上,脸上尽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
唐名听说是冯恒旧识,极力邀他同席,黄秀才恰好没有同伴,欣然携了杯盘,道声叨扰,一顿风卷残云。
正吃时黄秀才压低嗓门神神秘秘道:“诸位听说了吗?这次学政上京叙职,竟被吏部的王尚书小小的申饬了一回。”
“哦?我等倒未曾听说。”唐名奇道。
黄秀才四下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这才说道:“在下也是听一个同窗讲的——却说这个同窗有亲戚在学政家里帮忙,故此才一清二楚。说是王尚书不知在何处见到本省这几年岁考和科试的题目,见都是《孟子》里的,就有点不大高兴,说仪礼才是根本,这孟子虽是圣人,行事却也乖张的很,你们省以此取士,只怕才有了德却不足。”
“当真?”几人全都来了兴趣。
“千真万确。所以这次科试,我等还要多温几遍《中庸》、《大学》才好。”
冯恒听他说来说去尽是小道消息,不由有些厌烦,又见那几人瞪圆了眼睛听得正入迷,于是悄悄起身,自去后院散步。
庭中一株挺拔的月桂投下一大片黑影子,信步走去,待到近前才发现一个玲珑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一见他来,连忙起身,叫了声:“冯相公。”
原来是豆蔻。冯恒本要避嫌走开,忽见她手执一管通体莹绿的短笛,不由问道:“姑娘会吹笛?”
豆蔻摇摇头,神色黯然:“我爹爹会。这便是他的。”
冯恒但觉心内一动,似乎是一分怜惜,于是轻轻拿过短笛,随意吹了一曲。豆蔻喜道:“原来冯相公吹得这么好!”
“也是先父教的。”冯恒叹口气,将短笛递还她,她拿一方丝帕抹了半日,方才说道:“老爷说将来他教我吹笛子。”
“是么?”冯恒寻思半天,不记得唐名会吹笛,于是奇道,“令名会吹笛子?倒是从未听他提起。”
“你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唐名拿着酒杯摇摇摆摆走过来。
豆蔻慌忙解释说:“我在这里坐坐,后来冯相公来了,刚说了一句话。”
唐名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冯恒,道:“刚才听得有人吹笛,我说出来看看,怎么是你们!”
冯恒见他似有些不快,赶紧说:“她说你要教她吹笛,我一时多事,胡乱吹了一次,偏生给你听见了。”
“我自然是要教她”,唐名一把搂过豆蔻,在她脸上蹭了一下,“就不劳冯兄了,快回去吃饭吧。”
冯恒见他如此,待要解释,又觉越说越乱,只得一笑,快步离开。
翌日清晨进了城,找了下处安顿好,唐名人面广,引着几个人四处寻人话旧,又约了相熟朋友先去考场看了看,见是学宫一处号房,里面尽够宽敞,又听说只考两场,一日就可毕事,众人都放下心来。
冯恒原本心存顾虑,生怕唐名犹自猜疑,见他与前无异,想是豆蔻已经解释清楚,这才放下心来。
至晚间几人正说吃了饭一起研习最新的几个制艺集子,唐名却说有关紧的朋友生了病要去看看,独自走了。
第三日拜见学政,几百个秀才乌泱乌泱站了一大片,听黄瘦的梁学政说了一大套仁义道德,兼论考场秩序。冯恒站在唐名身边,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梁学政,意味深长的笑,还以为这人新婚燕尔的甜蜜中,看一个黄瘦男人也觉亲切。
夜来唐名又告退,几个人百无聊赖说些闲话,黄秀才忽然神神秘秘张望了一番,打着手势让众人附耳过来,这才悄悄说:“听说你们一起来的唐相公这几天单独拜会了梁学政。”
“当真?”顾筱桂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