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敢在京城里面骑马横行的,在整个新顺朝里用两只手十个指头便能数完,而且大官出行莫不是高头大马、仪仗齐全、声威浩大,百来护卫鸣锣开路,过往路人退避三舍。相比前明的新顺朝的大官只准骑马不许坐轿,李自成的本意自是为了防止官威压民官民隔阂,哪知真到了做官的身上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京城百姓整日畏畏缩缩,总是没踏出家门几步,便听锣鼓声儿一响,马蹄声儿一起,便跟遇到危险的乌龟一般,立刻就缩进了门里。如今赵泽不顾忌讳,孤骑疾驰官道,毫无仪仗可言,而区区十来名护卫竟只是跟在马屁股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老百姓都图个新鲜,今儿个有这等奇事,知道的人自是以为马上将军自恃英勇神武,不屑兵将护卫,不知道的人则兴致勃勃的以为是哪个狂妄不羁的匪徒和忠心耿耿的官兵,在这里上演着官兵捉匪的好戏。
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三月的太阳并不让人觉得刺眼,像是懒洋洋刚睡醒般,扔在人身上的热度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北京城的老百姓们自然对它豪不畏惧,无不瞪着大大的眼珠顶着它给赵泽行注目礼,一时间倒让赵泽成了大顺朝入京以来,第一个被老百姓明目张胆瞻仰的大官儿。
街道上本就零零散散的路人一直就是一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赵泽马蹄声远远刚一传来,就忙不迭退让到了一边。赵泽这一路飞奔,倒也不怕惊扰了良民,话虽如此,赵泽脑中意识里许多精湛的骑术反而施展不开,不免有些泄气,他总不能拉着马头先往街边的良民身上撞去,然后再耍个技术活儿扭开吧。
虽然不能拿老百姓练潜意识中本就熟识的骑术,京城九转十八弯的小巷胡同则万万不可放过,赵泽终于舍弃了平坦而宽敞的大道,扭头吩咐那侍卫不用跟来,不等他回答便一拉马头,小白马倒也深通人性,是个不得多得的好马驹,急停转向一气儿呵成,尾随的侍卫一个纳闷间,来不及反应便见前方死死跟着的一人一马转进了胡同。
“大……大哥,赵大人这是明显想甩了咱们,咱们跟是不跟呀。”旁边一名好不容易跟上来的侍卫扶着胡同口的断墙喘着粗气道。
“你小子凭良心说,赵大人对咱们咋样?”领头那侍卫虽也是喘不过气来,却也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哥说的对,赵大人对咱们没得说!这护卫的差事,怎么着也得跟下去。”就在那侍卫好不容易喘圆了气儿,后面一帮子兄弟恰好也赶了上来,不等他回话,便异口同声的答道。
“那还愣着干嘛,赶快跟上,胡同里面复杂得很,稍有差池,咱们怎么跟马大哥交代。”
纷纷揉了揉跑的发酸的双腿,众人二话不说便一头钻进了胡同。
东拐西停,左闪右突,赵泽纵马驰骋,宛若游龙入海,端的是写意畅快,可这厢被欲火愁火闷火气火苦了许久的赵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跟着他的那队忠心耿耿的侍卫则遭了殃,明明有条宽直大道直通吴府,可赵泽偏偏南辕北辙,绕着吴府转了个大大的弯子,等到不知他累了还是小白马累了,一人一马在吴府门口摆了个超酷的姿势停当下来时,后面断断续续跟上的护卫早已头昏眼花腹痛腿麻了。
赵泽翻身下马,给略显酸痛的屁股来了几下按摩,一回头恰好和赶上来的众侍卫对上了眼,一时给愣住了,也忘了他方才揉屁股的不雅行为,眼睛望着他们直冒火,毕竟他这番纵马狂奔足足顶得上一个马拉松了,而他们居然能跟上,要是拉到现代,岂不是个个都是刘翔。
赵泽几乎就想找个雷电交加之夜将这群人送回现代当国宝去,可转念一想,时空穿梭这东西太不稳定,若是传回侏罗纪时代,他们这速度跟暴龙比的话……
话虽如此,赵泽毕竟嬉皮笑脸胡思乱想惯了,但真等到他平静下来那天马行空细细想来时,这个堂堂六尺大汉也禁不住泪眼婆娑起来,古人之忠在各种史书剧本中视为想当然般,而众多小说里的主人公回到古代几句话几个眼神便让手下刀山油锅的闯个不停,他当时倒觉得没什么,等到他真正感受着这群汉子竟真为了自己的安危不要命的跟来时,赵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他当真需要下令让这队侍卫为了自己的利益去送死时,他真的能办到吗。
赵泽原本就是个游戏人间的主儿,若是老天爷把他放到明朝的昌盛时代当个侯爷将军的,指不定像他昨日酒桌上胡思乱想般,祸国殃民谈不上,贪污受贿调戏妇女的破事肯定能跟他扯上关系。
他们是侍卫,不是他一句话便能挥走的奴才,他们有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几近虚脱的他们望向赵泽的眼神首先传达的是为他的安然无恙而由衷感到的欣慰。
如果说杨虎和他部下给他的是视觉表面上的震撼,那么他的亲卫的赤胆忠心则是真正意义上心灵的震撼。
赵泽没有多说什么,模糊着双眼凝望良久,方才缓缓走到他们身边,拍怕他们的肩膀,再一个一个细致的拍掉满身的尘土,一个个询问他们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最后肃容道:“今日起,你们都是我赵泽的好兄弟了。”
众侍卫腿脚几乎没给跑断掉,此刻浑身无力勉强站在赵泽面前,连个行礼的劲儿都没有,更别谈谦让拒绝了,眼巴巴看着为高权重的主子亲手拍掉自己的灰尘,这伙汉子们脸上的风尘顿时被涌出来的热泪冲刷得丘壑万千。
等到赵泽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时,整齐划一的跪倒叩拜,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
语言,此刻已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一时之间,赵泽和他的十八名亲卫第一次在吴府相识相知。
吴府中有一个约莫十来丈长宽的平台,平台用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巨石砌就,巨石间镶嵌得严丝合缝,刀刃难入,平台上除了四角各竖一面绣有“吴字”的大旗外,再无他物装饰。平台正对面有一间阁楼,阁楼前则竖有一架木制的兵器架,上面零零散散摆放着各种刀剑兵刃,赫然是那平西伯吴三桂当年习武练剑的场所。
此刻的平台正中,正有一身材婀娜,着一身淡青色男装习武服的女子持剑而立,白皙的脸蛋上,修长的双眉凝重的纠结在一起,眉下美目秋水烁烁的望着剑尖,娇嫩粉红的舌尖不时探出来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倒让这肃穆中平添一丝旖ni。
蓦地,一阵东风呼啸而过,平台大旗迎风招展,顷刻之间便猎猎作响,像吹起了战斗号角一般,平台上的尘土也随风而起,形成一道强横无比的烟幕,直直袭向那台上女子,风沙肆虐,天地陡然变色,台上女子竟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含情秋水顿时收敛,肃穆中淡然涌出的杀气宛若实质,女子收手,横剑,起舞,顿时宛若风中精灵一般,让人看不清是剑随身动,还是身随剑行,只知那身舞剑随间,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剑气护身而起,周遭烟幕尘土竟被剑气击散,丝毫不得寸进,只能从女子身边飞散。
待到风停尘息,那女子小脸微红气喘吁吁,身上却是片尘不染,让正好进得吴府瞧见此情此景的赵泽惊吓得目瞪口呆。
真气这玩意,在现代社会早已沦落成气功这种低俗莫名的东西了,平常人练习气功数十载,能布及全身,抵抗外界打击就很不错了,若是能来个指端出气,在别人身上划拉划拉,早就扯一破布摆摊治病发财去了,再不济也能开门纳徒赚点外快,虽说用身上真气挥舞出的剑气来抵抗风沙和许多武侠小说里面动不动一掌就能隔空劈爆一块巨石或者一座小山一颗大树什么的相去甚远,但也足够赵泽羡慕的涎水直流,等到他定睛一看那台上女子确是陈圆圆无疑,那张本就因为惊讶没有合拢的大嘴更是张得快要脱臼一般。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女主角,江南名妓陈圆圆,居然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巾帼女侠,这件事别说说给现代人听会被关进精神病院,恐怕他现在就是跑到外面嘟嚷几句都会被古人用口水喷死。
陈圆圆本想收剑入鞘,正好睨见在一边脸色古怪的赵泽,顿时调皮的转了转眼珠,莞尔一笑,刚刚抵达鞘口的剑尖一甩手直指赵泽,利剑晃动中铿锵有声,却是难得的宝剑。赵泽犹在思索如何向一介女子讨要这气劲习用之法,却听耳边传来圆圆悦耳声音:“听闻赵将军武艺非凡,小女子多日未习剑术,顿觉生疏许多,特来求将军略作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