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一批箱子走出府门的冯阳,私底下和身边的几名兵勇说了几句话,正待上马,却见前方也是来了一队人马。
一匹雪白的高头骏马上,跨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黑色紧身长衫束就一副魁梧身躯,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时露出一丝坏笑,继而又陷入沉思。
冯阳定睛一看,牵着马缰在前面带路的人正是李岩的部下马多拿,两人曾经也有过一些交情,知道此人是李岩的亲信,怎得现在给那人牵起马来。
旁边一个胖脸小卒突兀凑上前来,在冯阳耳边低语几句,冯阳顿时了然,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率着众士卒返身离去。
此刻的赵泽,正愁眉苦脸的在马上想着长平公主的事,他对外宣称是崇祯钦点的驸马爷,舍命相救陈圆圆已是闹的满城风雨,更何况他还一夜未归,外面早已是闹的风言风语,这岂不是让长平丢尽了面子。
他倒想了许多讨好的法子,可是在公主面前明显不管用,比如那个负荆请罪,现在这天气恐怕打死他也不肯赤身裸体背一堆稻草,更何况这般做作还显得对公主颇为不敬。
赵泽思绪纷乱,自然没有注意从周府走出的一批人马,马多拿则是机灵的多,早就发现远远的瞧见带队的是刘宗敏的亲信部下冯阳。
马多拿皱了皱细长的眉毛,低声向犹自出神赵泽提醒道:“侯爷,来者不善啊。”
赵泽闻言一个激灵,他倒以为公主已经杀出门来,四顾张望之下才发现周府外一队正自远去的人马。
赵泽瘪了瘪嘴,不屑的道:“他是何人,皇上不是降下明旨,不得骚扰周府吗?”
马多拿道:“回侯爷,为首将官正是刘宗敏的亲信,此人奸邪贪财,刘宗敏府中许多女子就是他抓了送过去的。”
“哦。”赵泽极目望了望,无奈那队人马走的甚快,此刻已是不见踪影,他只得低声问道:“他怎么会来周府的?”
马多拿见赵泽脸色微变,忙不迭道:“回侯爷,昨日送公主回周府的便是此人。”
赵泽心里一紧,眼看距离周府已不过百来步,却是等不及的冷言道:“本侯先回府,你们速速跟上。”
马多拿略一沉吟,正想拒绝,哪知赵泽的目光几可杀人,这才一个哆嗦,丢下了马缰,无奈的道:“侯爷小心!”
赵泽脑子里满是长平,哪里还顾得上回话,手中马鞭一挥,胯下白马吃痛长嘶,呼啸而去,不过片刻便到了周府门前。
赵泽匆匆跃下马来,见周奎正要关门,却是懒得理会,一把将其衣襟抓入手中,厉声道:“公主现在何处?”
周奎脸色惨白的看着眼前凶相毕露的男子,他没见过赵泽,还以为是什么道上的土匪欲来劫持公主,一时吓得两腿哆嗦,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公主呢?”赵泽长剑一挥,便待将其踢倒在地酷刑盘问,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住手!”长平公主走出闺房本想到前厅问问赵泽的情况,自然瞧见了好丈夫挥剑欲斩岳祖父的一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虽想严厉斥责,但看到他也是这般担心自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泽听到那声呼唤顿时心花怒放,回头一瞧,正是宛若仙子般的长平公主正一脸古怪的望着自己。
望着俏丽如初的长平,赵泽一愣之下顿时大手一松,周奎噗通跌坐在地上,哎哟连声,他却视若不见,只是再也忍将不住泪水,几个踏步便欲将她揽入怀中。
长平轻巧的避开赵泽的魔手,俏脸飞起两片红霞,柳眉一竖,小嘴微嘟,葱葱玉指直指赵泽道:“赵大人连妾身的外祖父都敢打,不若还是回你的吴府吧。”
长平心里一个不快,却是说漏了嘴,她对赵泽的感情也不至于到这般吃醋,只是长期以来身为公主,哪曾受过这种气,辱羞怒攻心之下小嘴顿时就管不住了。
“外祖父?”赵泽只觉得丝丝寒气从背后袭来,也来不及细品长平方才那番话,踉踉跄跄几个大步奔到周奎身边,一脸尴尬的将其扶起赔罪。
周奎虽未被李自成召见,但也听说了赵泽如今圣眷正隆的事,暗地里虽对他刚才的不敬颇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借此发难,反而恭恭敬敬的向他请起安来。
长平方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此刻小脸红扑扑的,羞得几乎要钻到地下,恰好赵泽的随行侍卫也到了,匆匆举着刀扑进周府的时候,正好看见赵泽和周奎两人拜个不停,而站在一旁有着一张绝世容颜的长平,更是让他们手中大刀也掉在地上。
赵泽咳嗽两声,骇醒了那帮侍卫,为首的马多拿眼珠一转,早已猜到这绝世美女正是前明皇帝的长公主,顿时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
“小的马多拿,给赵夫人请安。”马多拿嘴皮子快,不等赵泽劝阻,一句话早已飞出口中。
长平闻言一愣,一声赵夫人叫得她又羞又恼,偏偏又不敢顶嘴,只得狠狠的白了赵泽一眼,一挥衣袖飘然而去。
马多拿见公主芳容一寒就此离去,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漏,不禁一脸无辜的望向赵泽,哪知后者长叹一声,喃喃道:“大爷我今日可是被你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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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附近的军师府,宋献策和李岩对坐在内厅,桌上的茶水是一点没动,两人此刻脸上都是红通通的,显是方才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辩。
李岩首先开口打破了一时的沉寂:“无论怎么说,学生虽对赵将军提出的设立监察机构一事甚为不满,但绝不认可他是打入我朝意欲复明的叛逆。”
宋献策却是不依不饶的道:“哼,李军师未免太过自信,赵泽此人,深不可测,若不是他向皇上提出此策,宋某还真小看了他。”
李岩闻言愤然转身面向宋献策道:“宋公,学生称您一声先生,尊仰您的大才,但赵将军之前向皇上进谏之事莫不为了我大顺安定着想,他只是一时糊涂,宋公怎么就……”
宋献策一捋颔下长须,肃容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先献奇策安国,换取皇上信任,实则包藏祸心,还好当今皇上圣明,识破他的奸计,否则我大顺恐怕就要亡在此子手上。”
李岩一顿,刚想出言反驳却被宋献策阻止道:“李军师,你我乃大顺正副军师,目光需放长远一点,你看赵泽今日所为,满朝前明故吏无不对他感恩戴德,恐怕他们将来会唯他马首是瞻,如今这些人还未掌权,自然不敢太过嚣张,待到哪儿他登高一呼,恐怕立刻会黄袍加身,引来一场政变。”
听宋献策这般一说,李岩虽觉有理,但他依然不屑的道:“赵将军此举,本心是为了我大顺社稷还是为了取信于前明故吏还很难说,更何况他日我大顺平定全国,民心皆附,人才更是取之不尽,这群腐朽老臣自得退位让贤,如今大明民心已失,赵将军深得皇上恩宠,他又怎会做这种引火烧身之事。”
“哼。”宋献策冷笑道,“大明民心已失?你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现在会有什么事发生。”李岩不解的问道,他微一沉思,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急道,“吴三桂拒降?“
宋献策摆摆手道:“吴三桂那边还没有消息,你可记得那个杜勋?”
李岩心下稍安道:“学生自然记得,宣化城的监军太监,就是他杀了巡抚朱之冯领兵投的降。”
宋献策看了看李岩,脸上现出一丝担忧,他缓缓的道:“他如今已经归天了?”
“什么?”李岩大惊而起,“皇上下密旨杀了他?”
“皇上仁德,怎会杀有功降臣,李军师切不可妄自猜测。”宋献策连忙低声喝止道。
李岩闻言拱手道了个歉,坐回椅子开始不安的思索起来,但他唯实想不到大顺军中会有何人去杀杜勋。
宋献策有些不安的望了李岩一眼,他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不该说,李岩性子直,若是有个闪失,最后他摇摇头,望向李岩热切的眼神道:“实不相瞒,昨夜杜勋的尸体在崇文门外百来里处被发现,当时地上还用鲜血写了一排来字,闹的满城皆知。”
“什……什么字。”李岩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誓为先皇杀尽叛逆!”宋献策一字一顿,沉声答道。
李岩脸色顿时惨白,宋献策却语速更快,不等他缓过神来便道:“你可知田见秀田将军和刘芳亮刘将军今日仓促离京之事?”
李岩无奈摇头道:“学生近来为皇上所忌,诸多大事都不曾知道。”
宋献策见状也是无奈,皇上确实对李岩有所不满,还曾被明令不得告知李岩太多事,但宋献策知情势危急,李岩才华出众,他确实需要与之商量一番。
想到这里,宋献策再不犹豫,起身凑到李岩耳边,压低声音道:“河南山东境内,我朝无兵镇压,如今已是叛乱迭起,田将军今日虽匆匆赶来,但已等不及皇上的登基仪式,早朝一下便赶回长安处理此事。刘将军占领保定和真定后,不及肃清势力便分兵驰来京城道贺,哪知他刚一到达北京,紧急军情便送了上来,豫北三府与冀南三府连接发动几场暴乱。”
说到最后,宋献策长叹一声,脸上皱纹似乎突然增加了许多,他喃喃的道:“你可知道,这些暴乱,全是打着匡复明室为崇祯复仇的旗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