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很快拿来了纸墨,那女孩用衣袖抹了抹泪,连忙站起来,迫不及待的走到桌子前,拿起笔就写,右手因为激动不断发抖。
片刻后黛玉拿起她写的一看,虽然有些潦草,但以写的内容来看,毋用怀疑,她就是彩明。
是被她哥哥重新卖在了这里,至于为何成了哑巴,她没有细说。
黛玉在一张纸上注明自己想问的话,正要让她再写答,门响了,是袭人等回来了,宝玉忙说,“妹妹身上不好,嫌你们吵了,这里横竖有雪雁,等一会儿再来罢。”
听着她们脚步渐远了,黛玉才说,“既然知道了她就是彩明,咱们倒也不急这一时,宝玉,你还是把她领回去罢。”宝玉听了她的话,犹豫了一下说,“妹妹,咱们不如和掌柜的说,花几两银子把她买出来,也不枉以前在咱们家好几年。”
黛玉笑道,“这个主意好,只是现在使不得。”然后又对宝玉耳语几句。
她重新整好衣装,宝玉让小二把彩明带走,和黛玉一起下了楼,回到梅花阁。
大家重新归了坐,又说笑了一回就散了。
晚间歇息时,不知怎的黛玉的心情有些沉重,生活的真相原来就是这样残酷,彩明的生命还不如野地里的一棵小草来得自由,她一介弱女子,能做的,除了去死,就是逆来顺受。
给紫鹃说起这件事,她沉默了一阵,方说,“这或许就是命,我要但凡是她,宁肯一头撞死,也不这样被家里人摆布活着。”
黛玉连忙轻斥道,“好好的,休要胡说,命是父母给的,岂能如此轻贱!”
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倒是愿意立刻把她买回来,只是小红他们也在,让人传个信儿回去还不容易?要是那一位知道了,只怕彩明真的连命也没有了,你想想,彩明做的事儿,是能轻易饶过的吗?”
紫鹃答,“也是她糊涂,在府里好好的,偏要拿帐本作什么?”
黛玉欲要告诉她原因,外面门又响了,唬了她俩一跳,紫鹃连忙高声问,“外头是谁?”只听见一个略苍老的声音答,“是我。”
原来是王嬷嬷,她命紫鹃去开门。
王嬷嬷满脸带笑,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说,“姑娘,今儿吃了这么些冷酒,菜也不热,明儿咱还要赶路,恐你吃坏了肚子受罪,我让厨房给熬了些红豆米粥,姑娘将就着吃几口罢。”
烛光有些昏黄,王嬷嬷的脸又被一团热气罩着,让黛玉在那一刹那有些神经恍惚,一下子想起了她前世的妈妈,每当她生病了或者喝醉了,她总是细心的给她熬各样米粥。黛玉再仔细看了看王嬷嬷几眼,粗眉深眼窝儿,右眼下一颗泪痣很是明显,想她也该有五十岁了,一定也有自己的儿女罢,只是作了黛玉的奶嬷,竟不能和家人相见了。她的嗓子突然有些堵,说不出话来了。
紫鹃连忙从床上下去,接过了粥,说,“嬷嬷想的好周到,我伺候姑娘吃,天不早了,你也早去歇着罢。”王嬷嬷答应着走了。
只喝了半碗粥,她的心底都是暖暖的。漱了口重和紫鹃躺在床上,她忽然说,“姑娘,咱们虽然不把彩明带走,也该和这里掌柜的说一声,或者先给他一些银钱也使得,等咱们从苏州回来,横竖还要路过这里的,到时候再把她领出来,不拘怎么安排,岂不是好?”
黛玉扑哧笑了,说,“你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出来。”
紫鹃有些不好意思,说,“姑娘又取笑我了,既然姑娘也是这个意思,那我明天一早赶紧去告诉宝二爷。”
黑暗中黛玉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也是我的疏忽,今儿就该给这里掌柜的说明白才是,偏刚才袭人一来,给忘了。不过明天这事儿倒是不要让宝玉插手,一是咱明儿早上的时间紧,再是宝玉白天到那里,袭人都紧跟着,让她知道了,虽不一定怎么着,还是不妥。”
她再仔细想了想合适的人,说,“老太太给的银子,你拿出二十两,明天早上悄悄的叫上李贵,那是个实在人,你先给他十两,也不用告诉他具体事儿,只陪着你去见掌柜的,也给那掌柜十两,只说让他把洗碗的女孩儿带回自家里使唤,别再抛头露面,顶多再有一个来月,我们回来仍路过这里,必出大价钱来买她。”
不知不觉脑子渐渐有些迷糊了,黛玉懒怠再说话,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倒真是个好天气,贾傅两家俱是匆忙收拾东西,简单用过早膳,仍是店里的马车送她们到了渡口。
以现在的船速到苏州,只怕半月也未必能够,见水面平静,黛玉让船夫们加快些划桨,不多时便把两旁的一些客船远远的抛在后面了。傅秋芳在她们船上玩儿,红叶绿玉也在。
傅秋芳倒不象昨天那样拘谨了,面带微笑,和黛玉说些女孩话。黛玉因问她,“宝玉说,姐姐嫁给的是扬州巡抚,官从二品,姐姐可曾见过?品貌如何?”
傅秋芳微红了脸,说,“我父母都已过世,我在家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兄长替我做主,我又如何见得?他们都说是好,也许好罢。”
短短几句,却有万般无奈,黛玉觉出自己问的有些唐突了,便换了话题,说,“昨日我只听到有丝竹之声,不知是何人奏的。却原来是姐姐船上。不如再奏一曲,让我好好听听罢。”
其实红叶绿玉皆是只有十六七岁,见她要听,忙说,“姑娘点什么曲子?”
这她倒还没想过,笑了笑说,“随便罢,只要好听。”
红叶手里拿了一管竹萧,眼睛却看着傅秋芳,傅秋芳忙说,“既然林姑娘说了让你随便,就拣你极好的来。”
红叶端坐在凳子上,也不知吹得什么动听曲子,黛玉虽是不知名字,却也觉得悠扬婉转,余韵无穷。一曲吹尽,宝玉等在外面连声叫好,紫鹃也说,“再来一曲罢。”
红叶甚是得意,摇着头,笑说,“我再吹个别样儿的。”
这次果然不同,萧声骤起,真若敲冰戛玉,没想到萧声也可以如此激昂清亮,又是一阵切切转音,黛玉不由得听入了迷。低吟既过,又是一阵高音,忽然热闹了,似乎加了鼓点,又不象是鼓点,却那么铿锵有力,她正迷惑着,看到了绿玉早抱着琵琶合奏起来了。
这两个乐器居然合奏的这么完美,黛玉感叹了一阵,问,“这是什么曲子?”
红叶歪着头,说,“林姑娘,这是《凤求凰》,不过,我和姐姐私自改了些。”
一路上有她们相伴,很是热闹,连袭人也说,咱们遇上她们,真是缘分呢。船行到第十日,终于到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