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轻笑了一声,对傅秋芳说,“小姐也忒着急了,让我和姐姐喝一口酒再唱罢。”傅秋芳无可无不可地笑笑,对旁边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子说,“给二位姑娘落座。”
那小丫头连忙拉开椅子,红绿两个坐了。小丫头子又让人取了两个酒壶,先给黛玉与傅秋芳两位小姐倒了梅子酒,却给她红绿两个女儿红。
玫瑰色的酒盛在玉石酒杯里,黛玉看了看,忍住了没喝。
两人正要准备喝酒,宝玉傅试两个来了,后面还跟着贾芸,一阵客套礼毕,小丫头又忙不迭的给他们三人倒了酒,俱是女儿红,红叶和绿玉与男子一样,均是一饮而尽,那绿玉没有什么,独红叶喝完一杯,两颊升起一团红晕,更是妩媚十分,便女子见了不免也有些心动。
黛玉微微一笑,偷眼看到贾芸早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傅试还是献宝似的呵呵笑着,独有宝玉这个呆子一时有些失神。
她拿起筷子,预备吃那中间盘中的糟鸭信,袭人见黛玉要吃,忙不迭的夹了几筷放在一个小碟中,站起身来就要递给她,紫鹃赶着接,竟没接住,一失手撒在桌子上了。
宝玉这才收回目光,慌的问黛玉,“妹妹有没有弄脏衣裳儿?”一面急急地要毛巾亲自给她擦干净了。
其实根本没撒在黛玉衣服上,她一面回答宝玉说不碍事,一面朝袭人看了几眼,这女子,倒还真有心思。
红叶与绿玉唱的是《惊梦》,一个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一个接着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转过这芍药栏前......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两人均是银线嗓,既尖细,又无限婉转甜润,再加上二人表情多变,默契自然,真真若一对害相思的痴情怨女。
唱得确实是好。
最后两人一起缓缓唱道,“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傅试带头击掌,高声说,“好!好!”贾芸和宝玉也连忙叫起好来,黛玉也轻轻鼓掌,独那傅秋芳仍是一脸平静,有些冷淡的坐着,也不大吃菜,更不喝酒。
叫好之后,大家竟是一阵冷落,傅试是个身高脸黑,极爽朗之人,大概素喜热闹,说,“我还是回去闹一闹他们。”
隔壁程日兴等人都在,那贾芸见他走了,坐了一会儿,偷偷看了几眼小红,也不好说什么的,也走了。
独宝玉说,“我还是陪着姐妹们罢。”又提议,“久闻傅小姐大名,不如咱今儿酒助雅兴,各赋一首诗罢。”
傅秋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答,“哪里,这原都是一些无聊之人乱说的,写词作诗不过是些闺阁游戏,打发光阴的。”
黛玉听她语气谦虚,却是推辞之意,忙说,“说的是呢,我看咱们不如简单些,行个酒令也就罢了。”
又看到袭人等仍是站着,便令她们坐下,三人推让了半日,方坐下了。
紫鹃插言,“姑娘,可不要太复杂了,不然就是为难了我们。”
黛玉略略沉思了一下,想自己在诗词上的水平也太有限,若露了怯,反而不妥,一眼瞥见墙角的一盆垂丝海棠开的正浓,便说,“咱们今天也不过图个热闹,若是诗令,不是人人都能,反倒拘束了,我看那海棠花好,咱们不如告诉他们一声,折一枝,咱们就来个传花令罢。”
这次是绿玉第一个表示赞同,想必她在诗词上也是犯难,旁边的红叶抢着说,“今儿我做一回令官罢。”
一时打发小丫头去说,红叶已经等不得,自离座亲手折了一枝海棠花,笑着对绿玉说,说,“姐姐,借你的汗巾子用用罢。”绿玉自衣袖里拿出一条水红的,笑说,“自己一般的也带着,偏要别人的。”红叶没有说话,却调皮地伸了伸舌头。
绿玉把帕子折了一折,用它蒙上红叶的眼睛。
红叶背对桌子坐着,将手里的花递给了绿玉,绿玉忙给了傅秋芳,傅秋芳赏看了两眼,才递给了宝玉,宝玉拿在手里看了大半天,正要递给黛玉,令官说,“停!”
宝玉只得饮了一杯,大家陪着他随意,黛玉也端起梅子酒喝了半杯,果然酸甜清冽。
宝玉说,“我做令官罢。”袭人见了,连忙拿出一个丝帕子与他系上。一时开始,黛玉连忙把花给了紫鹃,紫鹃给了小红,小红塞给红叶,红叶低头嗅了嗅花香给了绿玉,绿玉给了傅秋芳,傅秋芳仔细看了海棠花的花蕊,正准备给黛玉,宝玉喊道,“停!”
大家同饮一杯,傅秋芳再饮一杯,该她做令官了。红叶笑嘻嘻的蒙上她的眼睛,抢过她手里的花给了小红,转了一圈刚回到绿玉的手里,傅秋芳已经喊停了。黛玉指着绿玉笑道,“你是第三个,当饮三杯。”
正热闹着,雪雁进来了,宝玉忙说,“你来得正好,快坐下一起玩儿罢。”
雪雁一脸的疑惑,见宝玉让她,只得依言坐下,袭人恐她没有吃饭,搛了一碟子点心给她,雪雁说,“我已吃了一碗面了,不用了。”
绿玉连饮两杯,大家又同饮一杯,正要再传,黛玉觉得有些头晕,原来那梅子酒固然好喝,却易上头,忙说,“你们先玩,我出去一会子。”
紫鹃雪雁紧跟着她出来了,黛玉对紫鹃说,“你不用跟着了。”紫鹃有些犹豫,黛玉笑着推了她一把,说,“尽管去玩儿,这里一切有雪雁呢!”紫鹃方进去了。
黛玉和雪雁一回到房间,雪雁立刻说道,“姑娘,我刚才看到了彩明。”
彩明?黛玉连忙问,“在哪里看到的,真的是她?”
雪雁回说,“我才刚和王嬷嬷在屋子里躺着,觉得有些饿了,就叫小二给我们做两碗三鲜面条子,我们等了半日,总也不送来,怕他们忘了,就跑到下面厨房里去催,看见里头有个小丫头在洗碗,就是彩明的模样儿,我叫她,她不应,后来厨房的人把我撵出来了,说是外人不准进。”
这倒有些奇了,不过天下人长得相象的原也多。黛玉想了一下,身份限制,自己还是少出面为妙。
便说,“你再去梅花阁看看,给二爷悄悄说一声,别闹的太晚了。”
带玉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拿起镜奁一看,不过吃了几杯酒,却已是双颊飞红了,正自看着,门响了,雪雁后面跟着宝玉。
她有些诧异,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宝玉笑道,“我也坐得乏了,出来透透气。”
黛玉忙把彩明之事告诉他,宝玉听了笑道,“这个容易,我去跟他们说去,把她叫来一问便知。”
黛玉点点头,催促道,“既这样,你现在就去吧。只先别乱说去。”
不多时宝玉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粗衣打扮的丫头。她仔细一看,确实和彩明长得一模一样,便问她,“你可是彩明?”
那女孩不吭气,两个眼睛呆呆的看着她,又看看宝玉,居然流了泪,扑通一声跪下了,黛玉连忙说,“你不要怕,快说,你如何到了这里?”
女孩仍是哭,一面打着手势,只发出咿咿哑哑的声音。
黛玉大惊,她竟然是个哑巴。
这到底是不是彩明?
突然想起彩明是识字的,能写会画,便说,“紫鹃,你去拿纸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