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横跨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四省,沿途更是经过无数个城池,在灰暗的天色下,远远望去,这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城镇罢了。和京城的官渡相比,这儿的码头不但小,而且冷清,想来许多船是日夜兼程的,即使歇息打尖,恐怕也不会选择在这里。
这个时辰,船只靠岸的居然只有贾傅两家。
又微微的起风了,黛玉披上墨绿掐金薄斗篷,宝玉在旁,紫鹃等拿着随身的包袱紧跟在后,她们一行人走出渡口,路上也是冷清,贾芸等走得飞快,四处张望着找马车,却总是瞧不见,正忙乱着,前面的交叉路口忽然一下子涌出几辆,秋香色蚕稠的软蓬,感觉有些眼熟。
马车停下,一个小么儿飞奔而来,给他们行了个礼,说,“请问客官可是要投宿住店?”
贾芸从人堆儿里站出来,笑道,“正是呢,你们倒是赶的巧。我且问你,你们这里可有上好的客栈?”
那小么忙答道,“在下正是流云客栈的伙计,专门来接贵客的。”
贾芸听了面露困惑,问,“只道是有个流云饭庄,难不成你们是一家的?”
小么笑着回说,“正是。”
黛玉站在旁边暗暗想,不过四样儿普通的菜就要三两,倘若这么多人住一晚,外加上两顿饭,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呢,正要开口阻拦,旁边的宝玉说道,“难为你们掌柜的想着,还知道来这里接人,也好,就去你们那里罢。”说完了又转头对她说,“妹妹,外面风大,我扶你上车罢。”
黛玉含笑看了看他,没有应允,而是说,“且慢。”又指着那小么,“我且问你,你们客栈有多大?是在城里还是城外?一间客房一晚须多少银钱?
众人听了她的话,一时楞在那里,黛玉立即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徒然明白自己这是管了不该管的。
宝玉也甚是不解,柔声说道,“妹妹,这些事儿自然有他们操心,横竖不过几两银子罢了,风又大了些,赶紧上车罢。”
那小么不过十三四岁,长得干净机灵,一双眼睛滴溜乱转,连忙上前对她行了个屈膝礼,恭恭敬敬的说,“回客官小姐的话,流云客栈是闸北县最好的客栈,就在一进城的大道边上,客房有三等,一等是一间一两,二等是......”
话未说完,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原来是后靠岸的傅试兄妹过来了,大家忙着一阵招呼。
傅秋芳是一张瓜子脸,柳梢眉,浓妆艳服,果然是个美人儿,只是神情似乎有些许憔悴。她微低着头,和黛玉等轻轻还礼。他们后面也跟着几个丫鬟家丁,其中有两个女子更是不同,一个鸭蛋脸儿,着一身娇嫩的水粉绸衣裳,一个倒三角脸儿,却是一身儿葱绿缎衣裳儿,均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无须仔细打量,便感觉身份不是普通丫鬟。
贾芸见黛玉没再说什么,便上前几步,说,“宝二叔,咱们是另外找车呢?还是坐现成流云客栈的车走?”
宝玉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了看黛玉,后者微微点头,便笑着说,“这会子又到那里去找车去?直接走罢。”
宝玉同傅试一辆车,黛玉,傅秋芳,紫鹃一辆车,余下的五六人挤一辆车。不多时就进了城,进城走了不过半里路,客栈已到了。
那小么倒也没有胡说。这流云客栈果然是个规模极大的店。开了几间上房,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床上云缎被整整齐齐,大约还熏过了檀香,把物品放好,黛玉和紫鹃洗了脸,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宝玉敲门进来了,兴冲冲的问,“妹妹,你预备在房里吃饭呢,还是在外头?”
黛玉坐在椅子上,在喝刚泡好的茶,紫鹃那丫头细心,恐路上多有不便,日常用的茶叶都准备好了。她坐船有些乏了,懒洋洋的答,“都使得。”
宝玉见她含糊,连忙接着说,“妹妹,依我说,咱们不如一起到外面去吃罢。”
还未等黛玉回答,袭人雪雁等三人进来了,袭人大概在门外听到了宝玉刚才的话,阻拦,“姑娘是千金贵体,咱们府里又和别家不同,来之前,太太还嘱咐我,让我提醒二爷和林姑娘,路上一定小心谨慎,虽是赶路,也该讲些规矩,论理,林姑娘就应在房里用饭,这才是大家里出来的体统呢。姑娘本来知礼,二爷就不要勾着姑娘出去了,那些都是什么人!”
其实本来黛玉是无所谓的,但袭人她这一顿说辞让她顿生反感。什么本来是个知礼的姑娘,怎么听都觉得别扭,话里有话似的。黛玉头未抬,看都不看袭人一眼,而是笑着问宝玉,“你说到外头去吃,都有谁?”
袭人见黛玉没有理她,脸上顿时有些悻悻然,但也不敢太露,用一层笑意包裹着,更加不自然,宝玉被她打断,有些扫兴,说,“妹妹,我们不过同傅兄,他妹子,芸儿等到下面雅座略坐一坐,听说傅小姐的诗也是作的极好的,咱们趁机去会一会岂不是好?”
黛玉笑了笑,又看一眼袭人,说,“人可太少了,反不好玩儿,不如袭人紫鹃一块儿去罢。”
正说着,王嬷嬷进来了,正色说道,“姑娘不要胡闹了,虽然老爷在世时没有太多规矩,但随便去见外客,恐不大妥当。”
黛玉笑道:“嬷嬷,你不知道,其实这傅试是舅舅的门生,关系极好的,没发迹之前,在府上呆了好几年呢,不算外人。况且咱们本是各自赶路不相干,竟然遇上了,可不就是缘故,只当两家叙叙旧罢了。依我说,宝玉,不如我们女眷另开一桌罢,也是更方便。”
宝玉忙说,“林妹妹说的是,我正是这个意思呢,嬷嬷不必担心,我们略坐一坐就回来。”
王嬷嬷见宝玉也求她,笑说,“也罢了,就依着你们。只姑娘千万少吃酒。。”又指着袭人紫鹃说,“你们也都跟了去,好生照看些。”
袭人涨红了脸,有些没意思起来,宝玉劝说,“一起去罢,这样更热闹些。。”
袭人低下头,勉强答道,“也罢,横竖我还要服侍姑娘,也是该的。”
楼下一共只有两个雅座,宝玉自去隔壁,黛玉走进梅花阁的时候,傅秋芳已经在了,那两个艳装婢女一左一右站在傅秋芳身后,她在右首坐下,紫鹃袭人等只在旁边站着。
人都齐了,小二开始源源不断的上菜,只一会儿工夫便摆满了一桌子,都是平常菜品,没有什么新意。倒是最后上来的酒有些别致,小二说都是自家酿的,一坛是女儿红,一坛却是梅子酒。
大家客套了一番,傅小姐笑到指着身后那两个女子,笑道,“这是红叶与绿玉,我哥哥才刚从醉春坊领出来,给我作陪嫁的。她们一个最擅长吹萧,一个琵琶弹的的好,都会唱些小曲儿,不如让她们先唱一段儿助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