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外面下着雨,后院雨打芭蕉的声音入耳,清晰而又连绵,怔了怔,匆匆的穿衣洗漱完毕,迫不及待的推开屋子的后门,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雨点如豆,淋漓而下,雨水的冲刷下几棵芭蕉树叶翠绿油亮,而不知何时,高大的梨树上也结满了一个个花苞,透着白点儿,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一树梨花满院春了吧。远处的假山,柳树,小溪,楼阁庭院,均染上了浓重的水汽,倒真象一卷水墨园林画。
“姑娘,关上门吧,瞧这冷风。”紫鹃走过来先帮我披上了一件玉色对襟大褂,又不等我应允自顾自关上了后门,我把大褂穿上,感觉双手冰凉,还真是有些冷,活动了一下手脚,问她,“什么时辰了?”紫鹃答道,“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已经摆下早饭了,姑娘过来用吧!”
我淡淡的吃了几口果菜,又喝了半盏奶茶,就吩咐紫鹃找出雨伞,我自走到窗前看那斜风急雨,雨弄竹梢,不一会儿紫鹃找出琥珀油伞并一件琥珀雨衫,我正准备在门口换上棠木屐,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门,忙命人去开,原来是稻香村的老嬷嬷,虽打着伞身上的大褂还是湿了半边儿,我忙命她进来,老嬷嬷因笑着说,“大奶奶说今天下雨,姑娘不用去前面厅里,等一会儿和三姑娘一块到这儿来。”说完仍打伞走了,不在话下。
紫鹃在一旁笑道,“我才刚找出这两样儿,又用不着了!”说着又要收进去,我忙阻止道。“就放在外头橱柜子里罢,春天雨水多备不住哪天要用。”又吩咐她,“快把屋子仔细打扫一遍,笼上些兰花香饼,炭盆烧得旺旺的。”潇湘馆的三间屋子虽然修葺的里外无一不精美舒适,但封闭的并不太好,特别下雨时屋里更阴冷些。
不一会儿李纨和探春到了,两人一进门就齐说,“还是这屋子里暖和!”我把她们让到木塌上,又拿过两个锦面坐垫递于二人,紫鹃命人先放上一张小填漆矮几,后才倒茶给二位喝。珠大嫂子一面接过茶盅,一面拉着紫鹃夸道,“越来越伶俐了!”又说笑一番,刚喝完一盏热茶,林之孝家的进来了,因问,“大奶奶,三姑娘,外面回事的传不传?”探春听了问,“你去问问有没有要紧的,没有就明儿再说吧。”一刻钟后林之孝家的复又回来,说,“统共六七个回事的,也没什么要紧,都说明日也使得,已经散了。”又小心翼翼的问,“余信家的还在柴房里关着,是直接撵出去,还是先打几十板子?”
李纨和探春听了都拿眼询问我,大约是怕我嫌她们腌臜,我忙笑道,“不妨先把她带到这儿来,咱们审一回,到底便宜些。”探春笑道,“就按林姐姐的主意办,你快去把余信家的带来罢。”
等人的功夫,我下去开了后门招呼她俩下来看那满树千枝万条累累的花骨朵儿,珠大嫂子说,“只怕用不了几日,花就开了。”探春饶有兴致的也说,“咱们的诗社停了也有些日子了,不如等花开了,我做东咱再起一社,到时让两位李妹妹来,再加上刑姑娘,四妹妹,云丫头,颦儿,大嫂子,还有二哥哥,也真够热闹的了!”
糟糕糟糕,我本来只是让她们看景,竟引出了她的诗兴,这可不行,我嘴里说着,“不知道到时有没有事儿,再说罢。”一面就心虚的彭一声利落的关了后门。
刚坐回至塌上,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中间押着余信家的进来了。探春因命道,“给她松绑,林大娘你先到茶房等着去,那里多少还暖和些。其余的都先回去罢。”
余信家的跪在地上头几乎挨了地,我见了有些于心不忍,就叫雪雁拿个小杌子给她坐了,探春板起脸说,“昨儿是因为你们的事儿闹了凤姐,老太太心疼她还病着,才发火要撵了你的,你若今天说实话,我们就替你在老太太,太太说情,对你从轻发落。”
余信家的本以为没什么指望了,一听见这话,忙如捣蒜般点头,口中称,“姑娘饶罪罢,姑娘要问什么我但凡知道的,一句不敢隐瞒。”
“好,我且问你,有人说家里但凡是管事的,都是混支银子,大有藏掖的,这事儿可当真?”
余信家的忙说,“三姑娘,这事儿是千真万确,你是千金娇体哪能想到这些个?”又卖弄似的接着说,“如今府里最有体面的就是管银库的,谁支银子都要孝敬他,再就是那些买办们,往往花大价钱买下等货,比如报了十两银子的东西,不定就只花了五六两呢!”我们三人听了大吃一惊,这,也太猖狂了吧!
余信家的见我们有兴趣听,又说,“我们这些管小事儿的因为生活艰苦,虽也私捞一些,可比外头跟着的爷们的差远了。”
这分明是为她自己开脱,探春瞪了她一眼,冷笑说,“千两银子是偷,一两也是偷,谁又让你扯到外头去?”
余信家的又慌着强说,“便是里头,就那管帐的吴新登媳妇,她给林姑娘的帐本是假的,她私自还有帐本,家里还藏有少说上万两的银子呢!”
我们闻言更是大惊,居然敢私造帐本!虽说吴新登家的两口子都是大管家,一等奴才,月钱统共不过八两银子,十年一文不花才不过千两,他们也并没有年终分例,这上万两的银子从哪里挪出的?
探春又问她,“你这是听说的,还是亲眼见的?”
“他的银子怎么会给我看!不过,管事儿的爷们都是互相斗富的,我男人同他们喝酒,都是在酒桌上说的,别的不说,那赖总管家里,更了不得,买了好大的院子,这些年过去,家里只怕趁个几十万家私了!”
我们三人互视了一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和珠大嫂子没言语。探春沉思了半响,方说,“我去老太太那儿替你说情,不革你家的银钱,只是老太太在气头上,你先出去,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找个机会,重新再安排你上来,只有一件,今天的话对谁也不能说,你也留心着再有什么发现,直接到园子里找我,你要敢在别人面前露一点儿风,就别想再进来了。”
余信家的重又跪在地上啄米般的点头,一时又叫小丫头去喊了林之孝家的进来,命她打发余信家的出去,暂且不在话下。
余信家的走后,我一仰脖半躺在木塌上说,“这半日可过去了,在旁边听着都乏的慌,今儿咱们听到的事儿虽重要,却急不得,也不好下手,咱索性丢开罢,好好的乐一乐才是。”探春说,“林姐姐,你就只知道玩儿罢。”珠大嫂子插言道,“颦儿说的对,不然想疼了脑瓜子,不还的抓药吃?”说的旁边站着的都笑了,三个人正闹着,厨房里的一个媳妇来问,“今有新鲜的野鸡肉和野生菌,柳婶子让问怎么吃法?”
我想了想,说,“你回去告诉柳婶子,让她炖只鸡在一个大沙锅里,炖好了端过来,再把菌子用沸水灼了,盛两盘子过来,再盛些生笋片,藕片,火腿片,粉皮,菜就这样了,再其它的让她看着办罢。”
珠大嫂子见我说的有趣,就对探春说,“咱今索性闹到底,也在这儿吃罢。”我笑了笑,故意说,“你们在这儿烦了半天了,又想白吃白喝,那可不成。除非你们给样儿东西。”探春摸了我一把,说,“林姐姐就是小气,拿着官中的东西请我们吃饭,还要讨个便宜,我且问你,你还缺什么?”
我故意一本正经的说,“缺酒。”
李纨笑道,“林丫头真是大好了,也会想酒喝,罢了,便宜你们了,老太太年下赏的西洋酒,我没舍的喝,让她们送过来罢。”
我心里暗暗说道,酒啊,酒啊,我终于有机会喝酒了,说来好笑,我其实是不太能喝酒的,白酒一杯都喝不了,只是离不开啤酒和红酒,虽然每次只喝一点,但超过一个星期不沾,就难受。
大约两刻钟左右,柳家的亲自领着人把菜送来,除了我要的以外,还有几样小菜,并一盘子糟鸭信,一盘子热菱粉糕,又殷勤倍至的说,“奶奶姑娘们要吃酒,我那里有没开封的惠泉酒,再我做了热粥,一会儿端过来。”
珠大嫂子忙说,”你也去吃饭罢,不用管了。“
紫鹃从退步里找出一个小炭盆垫了石板放在矮几上,生旺了火方小心的把沙锅坐上去,又摆好了碗盘。
珠大嫂子一面往沙锅里倒藕片,一面笑说,“这样吃倒也暖和,也热闹。”我看着她愉快的笑容,不知怎的,一下子想起了我的前生,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想起了隆冬大雪纷飞时节一家三口围坐吃火锅时的其乐融融,记忆中久违的凡尘温暖,此刻想起心里却是无尽的难言与惆怅,还夹杂着少许丝丝缕缕的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