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真的来了,连风都是暖暖的,那场大雨过后没有几天,庭院里的几株梨树热热闹闹的盛开了,千朵万朵怒放在枝头,娇柔雪白的花瓣在风中飘舞,霎时间照亮了我这段时间来有些隐晦不明的心情。
来观赏的人络绎不觉,连东府里的尤氏也来看了一回。紫鹃说,今年的花期至少提前了七八天,或许真是个好兆头。梨花更引来不知何方的数百只蝴蝶,花色五彩班驳,众人见了更是连连称奇。花开的第二天,贾母便说做了富贵永年的吉祥梦,梦见海上升明月,鱼儿水中跃,正是地位增高家业大展财运俱佳之兆。
花开的第三天恰巧就是探春的生日,这一天阳光大好,天空飘着朵朵悠闲的白云,府里上上下下更是洋溢着欢乐之气。早在几天前,贾母念及探春这一段时间料理家务日夜费心操劳,特意拿出一百两银子与我,让我全权负责置办探春的生日,我托贾琏找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吩咐厨房备了几桌上等的酒菜,又自准备了送她的礼物,安排一番也就好了。
小巧戏台就搭在贾母的西院子里,巳正一刻,在上房摆好了五桌酒席,贾母,宝玉,探春,和我四人是一桌,王刑二位,凤姐,尤氏一桌,珠大嫂子带着兰儿,惜春,刑有眼,李氏姐妹又是一桌,余者不一一赘述。一时宫里两个太监到了,送上元春所赐礼物。两府里皆知荣国府如今是三姑娘理家,又是一个重要的生辰,故而贾家正系旁系及有些体面的奴才纷纷前来送贺礼,往往刚送走一拨儿,又来了一拨儿,形形色色的礼物堆满了桌子,探春对那些外人送的,并不一一仔细看过,而是对席上的人说,“我要这些无用的东西作什么?谁要喜欢拿去便是。”
这个小戏班是专门唱昆曲的,皆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小旦,长的圆脸,白玉皮肤,五官秀丽,穿了飘逸的兰色水袖,伊伊呀呀的在台上唱着《思凡》:“......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手的击謦摇铃,击謦摇铃,擂鼓吹螺......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念几声南无佛,萨嘛诃的般若波罗......”
带玉人皆听的认真,只得也放下筷子,也装出十分沉醉的样子,其实由于戏曲知识有限,她几乎没有听懂。
不经意间偏头一看旁边的宝玉,两手托腮,双眼呆呆的盯着那台上的小旦,又象是痴了一般。
带玉了一下,推一推旁边的探春,给她指了一下宝玉,探春见了也笑了,又在带玉低语,“细看这小戏子长的倒有几分象以前那个芳官的模样儿。”
她心想,怪道呢,原来是勾起了旧事,真是又犯了痴心。
听完了两出戏已是未正三刻,贾母乃年迈之人不免有些疲劳困顿,就与众人说好生玩乐,自己且在鸳鸯琥珀的搀扶下进内堂歇息去了,贾母一走,王刑二位勉强支撑了一会儿也去了。
唱完了《思凡》,又换了一折《惊梦》,这出戏带玉听过两次,知道一些,昆曲是一贯的辞藻浓艳。
且听唱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亮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的羞化闭月花愁颤......”这次听得用心,不再是装模作样.
不知不觉这出戏唱完了,又换了《长生殿》,也不知道这出戏方才是谁点的,带玉了皱眉头,对于杨玉环这个貌美无脑的历史人物,她难打心里喜欢。
就趁人不注意从席上溜出来,刚走至院门口,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左肩,正要诧异谁
这样大胆。回头一看,却是宝玉。
带玉因怕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不好看,就没有理他,而是疾走
几步出了院门,宝玉在后面紧跟着。
走至穿堂时才回过头,自笑了几声,有些刻薄地说,“你出来作什么?你又跟着我作什么?芳官在上头唱戏呢!”
其实这事儿原没什么,不过是她打趣他罢了。
但是宝玉听了以为又生气了,急忙拉了她的手,又是涨红了脸,打迭起万般柔肠安慰。
妹妹,咱们那时都在园子里,大家一处玩,我不过见她长得象,再没有别的念想,不承想冲撞了妹妹,还请妹妹见谅.”
带玉一言不发,只顾低了头走路。
暗暗心累,为自己不得不这样伪装。可黛玉要是突然变得太豁达了,怕会穿帮,本来宝玉已经有些疑心了。但是有时她演得又过火了。
好不容易进了园子,带玉憋不住了,恢复常态笑了几声说,“宝玉,别人说你是个呆子,真真是一点不错,刚才不过是玩儿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宝玉这才转忧为喜。
紫鹃见我们进来,笑道,“这就散了席了?”宝玉忙回答说,“没散,只是人走了一半了,横竖晚上还有一席。”紫鹃没再问正要倒茶与我二人喝,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方才吃了不少茶了。”坐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两个人干坐着也不是法儿,我推开后门说,“不如咱再去看看梨花罢。”
把赏了一阵,宝玉突然说,“林妹妹,今儿天暖和,咱不如摆张桌子在这树下饮酒作诗罢。”
饮酒是可以,可是作诗就不必了。
她忙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一点儿记性没有。难道你忘了?前儿大嫂子还说,等过了三妹妹的生日咱们诗社为这花再起一社,倘若你这会子作了,那天没了力气再作岂不是扫兴?”
宝玉连忙点头称是,说了一阵儿闲话。
带玉道,“这些日子身上大好了,天也暖和了,我也真想家去了!”
又叹了一回气,宝玉说,“妹妹要去祭祀姑母和姑父,我一定陪着妹妹去。”
带玉试探他,故意冷笑,“又说空话,老太太和太太能让你去?”
宝玉急道,“我这就去求老太太。”
带玉方说,“好,我信你,可让谁跟着去呢?”
宝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然是琏二哥跟着去。”
“琏二哥如今也忙,二嫂子又病成那样,我不过是家去小事,怎么能让他跟去?”我反问道。
“那你说谁好?”
“我看你那干儿子倒是个妥当人。”
一句话把宝玉说乐了,轻笑道,“芸儿是不错。”
她说道“这事别人还不知道,也没回老太太,你可不许混说!”宝玉连忙点头答应了。
带玉见事情妥了,提议道,“咱们不作诗,就在这树下饮酒打牌如何?”还没等宝玉回答,一个小丫头子走过来了,赶着上前请安,带玉看着眼生,问,“你是哪个院里的?”
那小丫头子大约十一二岁,刚留头,眼睛大大的甚是可爱,见林姑娘问,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还没等说什么,小梅和小艳两个匆匆从前面走来了,小梅瞪着圆眼珠,对那小丫头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怎能乱闯?”小梅已经上前拉住那小丫头子,要把她拖走。
那小丫头子不走,反而哭喊起来,“是我家姑娘让给林姑娘送信儿,我家姑娘说必交到了林姑娘手里,两位姐姐刚才不肯帮忙。。。。。。”
带玉有些纳闷,她和其他府上的小姐没什么交情呀,再看小丫头身上衣服整整齐齐,倒真像个大户人家的奴婢,就挥挥手,示意小艳小梅退下。
“你家姑娘是谁?找我何事?”
那小丫头子也不答话,自地上爬起来,掏出一封书信放在树下的桌子上,一面飞也似地走了,竟是像做贼一般。
带玉有些好奇,打开看了看,只寥寥几句,相约她在外面的听雨茶楼会面,时间是今日申时,署名正是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