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厅两侧的幕帏拉起,里面果然坐着的乐手,只是未见到其中有为胡旋舞伴舞的乐手,想是贾吉祥为了保密,怕有人事先无意中看到幕帏后的布置,泄露了他的安排。
众人在胡旋舞未上来之前,先行了几回抛打酒令。这抛打酒令其实就类似于击鼓传花,也是众人先围坐成一个圈,只是行酒令时传的是香球或杯盏,然后用专门的酒令乐曲或是其他的舞曲来确定其始终,常用的酒令乐曲和舞曲有《抛毬乐》、《调笑》、《香毬》、《莫走》、《舞引》、《红娘子》等;当曲急接近终了时,众人便相互嬉戏抛掷,场面热闹之极,“香毬趁拍回环匼,在盏抛巡取次飞”,最后被击中者必须起来表演个舞蹈;而此时正是大家饮酒兴酣之时,只见大厅之上笑语喧哗,被酒令选中者也毫不腼腆,都是自唱自舞、神气豪迈,正是“酒天虚无,酒地绵邈,酒国安恬。无君臣贵贱之拘,无财利之图,无刑罚之避,陶陶焉,荡荡焉,其乐可得而量也”,又堪称“优游麴世界,烂熳枕神仙”。
正当大家恣酒不羁时,突然堂上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鼓声,顿时将众人的喧闹声给压了下去,王越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这胡旋舞伴舞的乐手和场地都已准备好了,于是众人赶紧谈笑着各自归座,等候舞娘上场。
这胡旋舞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动作;伴奏音乐也以打击乐为主,有两笛鼓,一正鼓,一小鼓,一和鼓,两铜钹,演奏出的音乐与舞蹈快速的节奏、刚劲的风格相适应的。另外其中用的这鼓就主要是羯鼓,又称“两杖鼓”,据说来源于羯族。刚才王越众人听到的这鼓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这羯鼓始自西域的龟兹、高昌、疏勒还有天竺等地的胡人,自南北朝时流入中原后,就被很多人所喜好,特别是到了唐朝,很多人都擅长此道,这唐玄宗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但作了首叫《秋风高》的鼓曲,而且据说他鼓技高超,击鼓时头可以不动,而手下却能急促、像急雨一样击打。据说有一次,唐玄宗问同样善击羯鼓的音乐家李龟年,他打断了多少根鼓杖,李龟年说:“臣已打折了五十支鼓杖。”唐玄宗说:“你不算什么了,我已经打折了三立柜了。”
这羯鼓是用山桑木围成漆桶形状,两面蒙皮,腰部细,用公羊皮做鼓皮,下面用床架承放,用两只鼓槌敲击;它的槌杖一般是用黄檀、狗骨、花椒等木材制做而成的,而且做的时候木料必须干燥,杜绝潮湿之气,使其柔韧而滑腻;只有木料乾燥,敲出的鼓声才最清脆响亮,而滑腻是使羯鼓能奏出如同战马奔跑的蹄声。圈鼓身漆桶时要用刚硬的铁,铁要经过精炼,圈卷时应该均匀。铁如果不刚硬,则鼓边上下不齐,松紧不一。圈卷时不均匀,则鼓皮有紧有松,敲击时受力不匀衡,就像弦乐器的琴弦系得不好而使琴声散逸不准一样,它敲出的声音也会不符合音律。这么精良的制作,要在正常使用中把它的鼓杖打折,那得下多大工夫!
另外羯鼓发出的音主要是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声音急促、激烈、响亮,尤其适用于演奏急快节奏的曲目,可以在战场上用于战鼓为战士搏击助威;同时也可在高楼上玩赏风景时演奏,时值明月清风,鼓声凌空可以传的很远,特性与其他乐器差异很大。所以特别适合于为胡旋舞这样节拍鲜明、奔腾欢快的舞蹈伴奏。
这时鼓声又清脆地响了几声,众人全都静了下来,屏息静气地等着舞娘的出场,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这时三个胡女轻快的走入大厅,身上的衣带轻轻款摆;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看得出前头那个是主舞者;只见她穿着软软的白色短裙长袖衣服,袖子上绣着花边,下着绿裤,红皮靴,披着纱巾,身上有佩带,还戴着戒指、镯子、耳环等许多装饰品,打扮得美艳华丽;半透明的纱巾遮掩着她的脸,但仅凭她那轻盈的身姿、凹凸有致火辣迷人的曲线、欺霜赛雪白嫩柔腻的肌肤,就已经不是任何男人都可以抗拒的魅惑了。
堂上所有的人都被她吸引住了,每个人的目光要么如利箭般射在那层薄纱上,幻想着下面那似隐似现的娇媚容颜是怎样的迷人,又或是盯着她那被束得如同细柳般的小蛮腰,猜测着她拥有的是怎样惊人的爆发力……
只见她领着另外两个女子向堂上众人盈盈然施了一礼,紧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羯鼓响,“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三人已经在鼓乐声中轻盈地起舞了。
在众人痴迷的目光中,那曼妙的身姿随着鼓乐声的变化,踏着鲜明的节奏,渐渐登踏腾挪,奔腾欢快起来;很快她们就开始急速地舞着、旋转着,心随舞动,舞随曲动,如雪花空中飘摇,象蓬草迎风飞舞;身上轻柔的舞衣和那纱巾、佩带一起飘扬起来,有如“回风乱舞当空霰”。
那主舞舞娘姣美的身姿更是如柳絮般轻盈,玉臂轻舒,舞衣轻柔,裙衣斜曳,如朵朵浮云,飘飞的舞袖传送出无限的情意;若隐若现的艳丽容貌,如盛开的牡丹,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迷人的曲线,在旋转中完美的体现,而那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的瞬间姿态,更有如飞天的神女!心因为舞而飞,舞因为动而美……连飞奔的车轮都觉得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也逊色不少;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转得那么快,众人几乎不能分辨出她的脸和背,“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万过其谁辨始终,四座安能分背面”。
旁边的鼓手忘乎所以地为她而击鼓,象是要把那结实的羯鼓击破……
当所有的鼓乐声在高潮中最后一刻噶然而止时,当舞娘的身姿定格在那最后一舞的动作时,整个大厅、整个院子,陷入了深夜般的寂静,在如千百年般的漫长等待后,突然响起如雷鸣、如山崩地动般的掌声、叫好声……
此刻连最粗俗之辈如燕翼、程达、薛义等人也被舞娘这灵动刚健之美所感染,整个灵魂在这一片刻间象是得到了一种迥异于往常的滋润。
当众人依然沉醉在美仑美奂的舞姿中时,主舞的舞娘压了压急促起伏的****,在众人的掌声、叫好声中,领着其他两个舞娘朝大家盈盈然施了一礼,就准备往下撤。然而王越众人哪里肯就此满足,纷纷大叫再舞一曲,更有甚者如燕翼、齐国远等人更是冲主人贾吉祥叫起来:“贾老三,你这主人怎么如此小气?舞一曲就把兄弟们给打发了?还美其名曰请我们来共享?”“贾三哥,你这是在害人!今日如若不让我再看一曲,我非抑郁而死不可!”……
贾吉祥笑道:“好啦,好啦,各位兄弟!你们也不看看人家舞得如何辛苦!各位平时都是风liu倜傥、多情之人,今日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呢?”说着话他用手指了指厅上三个依然稍微有些呼吸急促的舞娘,继续笑道:“难道你们想要辣手摧花不成?还不许人家休息一下吗?况且她们可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花重金托人情才请来的,即使今日只有一曲,各位兄弟也不能说我小气!”
众人顿时一片释然,惟独邢千里笑道:“哈哈,你这家伙不早早说明一下,现在挨了抱怨,全是咎由自取!”
贾吉祥知道他是在记恨自己刚才卖关子,不肯事先说出安排有胡旋舞的事。于是他朝邢千里指了指,笑骂道:“好你个邢千里,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下次有什么好事我绝不会再叫你了!”
旁边众人落井下石道:“对!刚才起哄要再来一曲的错也全在邢兄!今后再也不叫这泼皮俗物来了!”
邢千里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不叫,我自己有腿,我自己不能来么?”众人大笑他无耻,邢千里则奋力反击,于是大家又耍闹在一起,整个厅上又是一片混乱。
厅上的三个胡旋舞娘见状就想退下去休息。正在这时,贾家的一个下人领着一个侏儒进了大厅,混乱中王越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冲他挥了挥手,大声道:“秦安,这里,我在这里!”原来正是从家里给王越送匕首来的秦安。随着王越这一嗓子,把大家的目光全引到了秦安身上。连三个胡旋舞娘也停住脚步,目光放在了秦安身上,只见一个挺大脑袋的侏儒,穿着件皮袄,却满头是汗,一边走还一边伸着小手擦着头上脸上的汗水。众人顿感有趣,全盯着他看。
别看他个头矮小,脚下却很快,见到王越后几步就到了他跟前,从怀里掏出个小长条包袱,交到王越手里,说道:“阿郎,这鸽血红匕首我给您送来了,您看看吧。”
王越接过匕首,一边解开包袱,打开里面的一个盒子,一边对旁边的周皓笑道:“周兄,刚才说要送周兄点小玩意,就是这个了。”说着话,王越把那把镶满宝石、手柄末端有颗超大鸽血红的匕首,拿出来递到周皓面前,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全被这奢华之极的匕首给吸引了,都惊叹不已。这厅上的人都是识货的主,都见过世面,知道这匕首的价值,先不论里面是否是把宝刃,光外面这些装饰的宝石就非同小可,可以说价值千金!
周皓也是个官宦子弟,虽然现在家里有些破落,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顿时心中五味翻滚,想说些感激的话,但话到嘴边,嘴唇动了动,却又说不出来,眼里泉水涌动。
贾吉祥和薛义等人在一旁感慨道:“王越兄弟真是有古人侠义之风,为兄弟仗义疏财!我们也不能落后呀!周兄弟,这夜来姑娘的事情就全包在我们这些兄弟身上了!”旁边众人纷纷附和,接着又各自从身上掏出值钱物件,一边还赞叹王越对朋友够义气。
王越心中挺高兴,反正这是笔意外之财,而且其实这东西对于王越来讲没有什么意思:第一这东西不实用,第二他不缺钱,第三这东西是朋友送的,王越又不好意思自己直接拿去换钱花,还不如用来帮别人,既得了名声又得了朋友!
然而大家却没注意到,那主舞的胡旋舞娘此刻正浑身微颤,纱巾下的俏脸惨白,泪眼朦胧地望着王越手中的匕首,心如刀绞,“这不是父亲随身的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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