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王越有些出神。早上他从昨日的宿醉中醒来时,就发现这个世界又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再过几天就是除夕,这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一大早,蒲亚里因就踏雪而来,客气几句话、留下一堆礼品后,就把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沙叱利,在雪幕的掩护下给领走了。看着两人消失在飘飞的雪花中,王越心中也松了口气,虽说没有把这事真放在心里,但有这么个人在家里,多少是个不安因素。
送走蒲亚里因后,王家上下就一片忙碌,然而他们的忙碌并不是为了准备过节,而是为了今天要招待王越的朋友——昨日在贾家聚饮之后,众人兴致都极高,以至于散席时仍觉没有尽兴,于是共同约好今天到王越家里再聚,王越自是非常高兴、非常欢迎。虽然现在外面正下着雪,然而这拥炉观雪、温酒畅饮更是有另一番乐趣。
只是王家的下人不多,要把这样的聚会准备好自然比较忙,好在这不是第一次了,王越以前在家里开过更大的聚会,家里人都有了经验,还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尽管人手不足,但很多事情在王越亲自策划、参与下,每次的宴会都搞得很有意思,都能让他的这群朋友尽兴而去,所以逐渐王越家的宴会在他的这些兄弟朋友们中,也有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还惹来不少效仿者。当然这表面上的风光——尽管王越乐在其中,却是消耗了他不少的脑筋,每次为了喝什么、吃什么,都要他费心竭力一番。
比如说这喝的方面就有不少讲究,如广为流行的“四时饮”,即“春以桃、夏以酪、秋以莲实、冬以枸杞”,当然了酒更是各种聚会、节日宴请都离不开的,而且不同种类的酒已经与特定的节日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如元旦饮屠苏酒、端午饮菖蒲酒或雄黄酒、重阳饮ju花酒等等。
另外这时饮酒是讲究热饮的,不但有专门用于热酒的“酒炉”,此外还有一种专门用来煮酒、外形类似鼎的热酒器具,正是“山路难行日易斜,烟村霜树欲栖鸦。夜归不到应闲事,热饮三杯即是家”。好在王越已经入乡随俗,家里早已准备好了这些器具。
当然了聚会上在吃喝外更重要的是游戏娱乐,一般除了行酒令还要有歌舞娼妓相伴;不过王越家里并没有如同别家一样,专门在家里养着一群这样的歌舞伎;他都是在每次需要的时候,事先花钱到长安城里去请。当然了今天也没有例外,这时王越想起了昨日在贾家见到的那胡旋女子,特别是那主舞的胡女,那婀娜刚健的舞姿、惊艳绝伦……就昨日她跳完那三曲下来后,众人全掉里头半天都没有拔出来!不知道她们是这贾吉祥从哪里请来的?王越心头郁闷,看来今天的歌舞是没办法比得上在昨天了。不过好在王越家里的聚会向来不以歌舞见长,对此众人也早已清楚都并不在意。
正当王越指挥着众人忙碌时,突然从大门外的方向传来一阵吵闹声,王越刚以为是自己那群朋友来了时,只见秦安急急忙从前面一路小跑直奔王越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道:“阿郎,快到前面去看看,前面来了群闹事的叫花子!大家都赶紧去,要不然这些人就要冲进家里来了!”
王越吃了一惊,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有等他开口询问,秦安跑到他近前,扯住他的衣袖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跑。王越见他如此发急,也顾不得多问了,连忙示意身边其他人也跟着到前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王越带人来到大门附近时,果然见到门外有一群衣杉褴褛、行乞要饭的人正和自家的家人在门前相互争执着。王越赶紧带领众人冲到大门外,高声喝道:“别吵了!都给我停下来!”
这时王家的家人见主人领人来到,顿时有了底气,虽然撤身后退停了下来,但都睁圆了眼睛瞪着这群行乞要饭的人。而那群人也见从门里伙人,为首者衣者华丽显然是这家主事的人,于是也停了下来,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王越。
这时王越刚想问问事情的原由,突然见到门外贾吉祥、薛义两人正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王越顿时尴尬不已,脸“噌”一下就红了,顾不得和这群要饭的打交道,先赶紧来到两人跟前,傻笑道:“两位哥哥,这是刚到吧?这下雪天的,路上好走吗?”
薛义忍住笑,大声道:“好走、好走!只是想到每次到你家总能见到些新鲜事物,所以这路就走得有些急,这不,刚到就正好赶上这么有趣的事情,哈哈……”说到最后着家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贾吉祥在一旁凑趣道:“王兄弟,这一幕该怎么说了?是叫‘财神门前群丐讨债’?还是‘群丐雪地劫财神’或者……”
王越一听这话更加没面子,赶紧插话道:“别或者了!我说两位哥哥你们就行行好吧!这眼前的事情,我也是楞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们就别再笑话我了!”说着话,王越朝两人作了一个揖,转身来到大门前,朝那群要饭的人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群人约有十七八个,男女老幼都有,站在前面领头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脸上颧骨高起,应该是被饿的,他身旁还有两三个年轻人,这几个人应该是这群人中的主要力量。不过这时他们倒也还算老实,刚才被自己喊住后,倒也没有再吵闹,只是都盯着自己。
王越目光巡视了周围一圈后,冲那个中年汉子抱拳施了一礼,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这样在我家门口与我的家人争吵,为的是什么事情呢?”
这个人倒也很懂礼貌,也赶紧朝王越施礼道:“您就是这家的主人吧?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失礼了,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呀!我们是从幽州一路逃难逃过来的,又正好碰到了这下雪天,可是长安城的城门我们又进不去!这天寒地冻的,大家伙是又冷又饿,连个藏身之所都没有,您看,”说着话,他回身指了指人群里的几个老弱妇幼,继续说道:“都挺不住了!我们就在这城外转悠,希望找好心人家施舍点吃的,如果能借个地方避避风雪,那更是老天保佑!我们这转来转去就到您家附近,看您这家挺大的,就想请您行行好,救救我们!”
“就算要饭也没有你们这样的呀!一群人一到门前就往里走,哪有这样的?你们这哪是要饭,明的就是强抢了!”王家看门的家人秦顺愤愤不平的大声说道。
中年人赶紧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只是这附近一路来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大家都冷极了,忍不住想借在门里躲上一躲,暖暖身子。”
王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为这么点小事,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还让自己的这些朋友在旁边看到,这以后又有得取笑了,不由得有些火了!但又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站在雪地里冷得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心中有感觉有些同情,于是又问道:“你们是幽州人?这是遭了什么灾了?”
中年人一听王越语气,知道王越是愿意接济自己这些人,赶紧有些感激地说道:“这位爷,我们的确是幽州人,我们那里今年遭了蝗灾,哎,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出来呀!”
王越感觉有些奇怪道:“蝗灾?今年有蝗灾吗?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这时,贾吉祥和薛义走到王越身旁,说道:“这事是真的,王越呀,你可能还没听说吧?这里面可有个天大笑话!”
“哦?是嘛,贾三哥不妨讲来听听,”王越好奇道,他不明白这蝗灾里有什么好笑的故事。
贾吉祥笑道:“今年范阳的(管辖幽州区域)安禄山向朝廷上表说,他们那里飞来一大群蝗虫,于是他对天祈祷,说‘神明万能的苍天啊,如果您认为我安禄山心术不正背地里干了对不起圣上的事情,那么就让这些虫子吃掉我的心肝肺;如果您认为我没有亵du神明,就请让这些虫子尽快消失。’据说他刚刚念完祈祷词,只见从北边飞来一大群鸟儿将蝗虫当作美餐,风卷残席,肴馔便尽。”
“啊!还有着等事!这可是太希奇了!”王越张大眼睛,有些不可思意,这唐玄宗再怎么混蛋,好象也没有糊涂到这步田地吧?王越记得当年开元年间唐玄宗和宰相姚崇还一起主持过灭蝗灾工作,还搞了不少有奖灭蝗活动,这安禄山的狗屁话能让他信吗?
薛义在旁边笑道:“还有更希奇的,皇上和朝廷居然信了!还同意了安禄山的申请,将这件事交由史官记录下来,准备千古流芳!”
王越听了这话后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半天才回过这味来,想起十来年后安史之乱,再看着眼前这群饥寒交迫的可怜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人祸大于天灾时,这盛世呀,就快要到头了!”贾吉祥和薛义心有同感,在一旁点头附和。
三人感慨了一阵后,王越赶紧吩咐家人把那群逃难的人领到旁边一个独立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病的,有病的就赶紧分开,然后找郎中来看;同时又让秦安叫人烧开水让他们好好把身子和穿的衣物洗洗干净。
安排完这些事情后,王越领着贾吉祥和薛义两人往大厅去。三人都是老友,相互间脾性都十分了解,只是今日贾吉祥他们两人见王越对些人的安置颇为周到在理,想想他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处理这种事情也能有这样的条理,不由得对他更加感佩服,心中又增添了几分敬意。
王越家的大厅内烧着四盆炉火,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是温暖如春。贾吉祥和薛义都是住在城里,来王越家的这一路上也被寒风吹得够呛,两人乍一进厅,只感觉一股热浪袭面而来,让人感觉有些发燥,这时旁边有王家仆人过来帮他们脱下外面的大氅,两人又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襟,然后分别落座。这时薛义见厅里没有其他人,大声道:“怎么他们还没有来么?”
王越点了点头,笑道:“他们哪有你们两位这么快的脚程,不如先给两位哥哥上点小弟新做的‘鱼儿酒’润润嗓子、解解乏,如何?”这所谓的“鱼儿酒”,是一个比王越晚出生二十来年的“后人”所做,具体做法说来也简单,是将龙脑香刻成小鱼的形状,宴饮时,加入到煮热的酒中,“沸酒一盏,投一鱼其中”。
贾吉祥笑道:“哦?有段时间没有来你这里了,既然这‘鱼儿酒’是你最近摆弄出来新鲜东西,正要好好见识一番!”薛义在一旁咧着大嘴附和。
王越赶紧吩咐下人将东西都摆上来,布置完了后,王越冲贾吉祥笑道:“贾三哥,今日我这里可没有昨日你家里那么丰盛,更没有象昨日那胡旋女子般的佳人,还请多多原谅,不要嫌弃哟!”
没等贾吉祥答话,薛义扯开破锣嗓子笑道:“没事,我和贾三两人绝对不会怨你小气,今日在你这里虽然没有胡旋女子,但有‘雪地燕丐’,我们也算是大饱眼福了!哈哈”。
“哈哈……”贾吉祥在一旁笑得都岔了气。
王越被他说得又气又恨,哭笑不得,只红个脸瞪着他。想到没来由的被群乞丐堵在门上,虽然可气,但过后又感觉有些好笑,王越不由得也和两人笑在一起。
就在这时,秦安领着胡尘快步闯进了大厅,“出事了!出大事!”胡尘一边有些狼狈地用衣袖抹着头上的雪水,一边冲厅上的王越三人,惊恐地叫道:“几位兄弟,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