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安,北风肆虐,天寒地冻。
然而城中的西市此刻热闹非常,来这里采买节年货的人流涌动、摩肩接踵。西市因为距三内较远,周围多是平民百姓住宅,市场上经营的商品,又大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用品,所以来西市的人比东市要多;加之西市距离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的坊里居住有不少胡商,他们也大多都在西市进行交易。这些胡商把带来的香料、药物在这里卖出,再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同时还在这里设了不少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以及有大量西域胡女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等,而这种“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也大大地促进、繁荣了西市。故而西市较东市更为繁华,号称“金市”。
在西市王家商铺门口,众伙计正将一盆盆开得娇艳欲滴的鲜花,从几辆密闭的马车上卸下,搬进店房里。这些腊月里盛开的鲜花,不仅让店里的伙计们新奇不已,也吸引来了大量好奇的路人在门口驻足观瞧。
虽然天气寒冷,但伙计们的干劲十足,因为店里的大老板王越,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带着秦安骑着马跑到店里亲自坐镇。众伙计对这个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的小财神的事迹,早已如雷贯耳;众人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象今天这样能在他老人家面前近距离表现的机会实在不多,如果能得到小财神的夸奖与提拔,那将会是件极为露脸的美事,说不定以后到了平康坊(长安的红灯区),还会有女人给自己打折……
“轻点!”“小心点!”王越生怕众人在搬运这些鲜花时,来个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一盆盆的花对于王越来讲,不但是一盆盆的银子,更重要的是,这些花都是王越近来闲及无聊时的心血所在。
这种腊月里开放的花叫“堂花”,其实也就是在温室里,用加温、加肥的办法使其早开的鲜花——就象大棚里的反季节蔬菜一样。堂花有很多种,如牡丹、海棠、丁香、芍药等,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开好多种花。当然堂花在唐朝时已经有了,只是这时只有皇家或是达官贵人才能见得到。所以对于大多人来讲还是个新鲜事,还是很吸引人气的。王越虽然明白其中开花的道理,但真正做成功时,却也是花了极大的心血,好在现在的王越属于有闲阶级,不用担心时间和精力。
“阿郎,您这法子可真厉害!咱们这铺里的生意大兴旺了!依我看,真个长安城就没有能比咱们这里更兴盛铺子了,呵呵,那个谁家……”秦安晃着大脑袋坐在王越旁边,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着。
“啊,是嘛……哦,我知道……”王越听着秦安的话,看着这么旺盛的生意,心里也十分得意,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秦安。他和秦安从小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两人感情极好,说话也没有任何忌讳。
这家店铺是王越手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原本是用来当货仓的,坐个几百人都没问题。后来王越想起现代的大型超市,觉得不妨一试,当然有很多细节需要改良以适应目前的条件,结果推出果然生意火暴异常,惹得众人眼红不已,纷纷效仿,只是有王越这么大场地的商人不多,堪称凤毛麟角。况且这其中还有着许多窍门,不是能简单效仿的。
冬天天黑得特别早,王越感觉在铺子里连椅子都没来得及坐热,这夜幕就象是马上就要低垂下来了。由于这西市实行严格的夜禁制度,市场大门早晚都随城门、街门和坊门共同启闭,并且还设有门吏专管。所以这时,这铺子里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了。王越看着有些空荡的屋子,知道自己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正准备回头叫秦安让人备马的工夫,突然从门外信步走进两个人来。
王越随意一看,居然是两个俊美非凡的年轻公子爷,其中一个穿着紫袍、玉带、皂罗折上巾,外罩一件白色狐皮大氅,身材高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凝脂般的雪肤,柳叶眉下一泓秋水明亮之极,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绝俗,虽然身着男装,但那飘逸的身姿超凡出尘,俨然就是谪落尘世的仙子。另一个的穿着一件红色袍,其余的打扮都差不多,虽然容貌相比而言要稍稍逊色一点,但也是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这是两个女孩子,王越知道这时的女人喜欢女扮男装,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这两女孩太漂亮了!可以说是王越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他的眼睛有些发直,暗自惊叹,“哪来这么漂亮的女孩”。这时秦安与店里的伙计也看到两人,所有人都失了魂一般看着两人,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只见两人一进来,眼神就被那娇艳盛开的鲜花所吸引,好似没有注意到店里人的反应。“咦!姐,你看!这里果然什么都有!居然连唐花都有卖。”“恩,好象比咱们家的品种还要多,”两人面带欣喜,快步走到花丛前,弯下细腰,仔细欣赏起来,“是海棠,”“这里还有丁香和芍药……”
“姐,你看着这海棠,太漂亮了!咱们家里就没有这个,呵呵”红袍女孩拉着紫袍女孩凑到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前,粉红的花瓣映衬在紫袍少女秀美的皎容上,女孩的笑颦更加美艳无铸如花中神仙一般。两人象一对美丽的蝴蝶,围着花丛发上下飞舞,不时发出阵阵如银铃般的娇笑声,
突然紫袍女子定身站住,柳眉微拧,美眸望着身前的鲜花美景,端详了一会,马上又展眉微笑,那悠然的神态美极了。只听她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吟道:“天桃郁李杏花天,暖窖熏笼自隔年;才得一枝倾国色,豪家不惜买千钱。”
王越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从两人的谈话中听得出,她们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堂花并不陌生,而且家里还有,看来她们不是皇家贵胄,就是达官贵人的子女。而此时王越一听这紫衣女孩作的这首咏堂花诗,心中更是爱慕不已,这女孩不但人漂亮,同时还有这出口成章的本领!而她那句“暖窖熏笼自隔年”,看得出女孩家里不仅有堂花,而且她对堂花的了解还颇多,知道这花是在暖窖熏笼中培植出来的。
王越对这个女孩的兴趣更盛了,连忙搜肠刮肚了一阵,终于找出一句文雅的话来,面带微笑,正儿八经地走到两人身旁,轻声说道:“牡丹呈艳,金桔垂黄,温香扑鼻,三春艳冶,尽在一堂,故谓之堂花也。”
两女孩闻言转身朝王越看去,见是个身形矫健,脸盘肤色微黑,但英眉朗目,俊武不凡的少年,看这一身不俗的打扮,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爷,好象自己刚进门时他就在这店里。两人知道这又是想找自己搭讪的人,这个年代风气开放,特别是些贵族女孩喜欢着男装在外玩耍,根本不讲什么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规矩。当然,这些女孩在外面自然就会遇到不少追花逐蜜、自命风liu的公子少爷,有时甚至是些老不羞的“诗仙、诗圣”。
两人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惯不怪了,虽然她们把王越归为了这类人,但从王越刚才的言辞中,感觉他倒也是个文雅之人,甚有风度,而且他说的话,言之有物,非常生动地谈到了“堂花”这个名字的来由,并非是些无聊的阿谀奉承。所以两人对王越的第一印象倒也不坏。
哪知道王越接下来马上就漏了馅。紫衣女孩看了王越一眼后并没答话,只是嫣然一笑。王越就觉得眼前阳光绚丽、百花怒放,只感觉一阵目眩,一失神就怔在当场,两眼直勾勾盯着紫衣女孩,他被眼前这如春花绽放般灿烂的笑容震住了,心跳如鼓、神魂出窍,全身从头盖到脚指,每根骨头都从里往外酥软如棉,没有一丝力气,连根手指也动不了。
旁边的红衣女孩见到王越的这副德行有些着恼,撅起红艳艳的小嘴,轻蔑地瞟了眼王越,自言自语道:“原来又是个这样的人,真讨厌……”
这时,王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马上清醒过来。这是他头一次在女孩面前如此失态,顿时把他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心里懊恼不已,痛骂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不管怎么说,自己前生今世的美女见过的、经历过的已经不少了,特别是自己以前的女友芊芊,那也是公认的大美女,不比眼前的人儿差多少,同时加上自己的特殊经历,好歹也是个心理年龄三四十岁的老爷们了,竟然还会如此不堪,象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不过紫衣女孩好象并没有在意,开始时只是淡定自若地打量着王越,仿佛很清楚自己绝美容颜的巨大杀伤力;但后来见到王越木头木脑、狼狈不堪的惨相,又想到他之前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紫衣女孩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又急忙用素手掩住樱唇,侧身避了过去。
此时,红衣女孩见王越的一脸狼狈也大感有趣,在旁边打趣道:“你也懂花吗?”
王越正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这时有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木柴,赶紧振奋精神,清了下嗓子,朗声道:“当然懂了,”不过这倒也是实话,王越还就真知道一点,并不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以前喜欢户外运动,不光是爬山涉水的,同时也很爱好园林花草,所以这方面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尽管不能与专业人士相比美,但如果自己能主导话题的话,要应付个小丫头片子应该没有问题。
这时紫衣女孩被两人的谈话给吸引住了,转过身来有些戏谑地看着王越,她知道自己身旁的这个姐妹平时对人甚是刁钻,如果眼前这人只是徒有其表的话,肯定又要遭她戏耍、刁难。
“哦,是吗?……”红衣女孩笑吟吟的看着王越,心中暗自琢磨怎样让眼前这个登徒子吃个瘪。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接着往下问,王越怕她提出什么提出些刁难的问题,已先下手为强,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声说道:“那我就说说你身旁的这海棠花吧,”说着话,王越顺手从旁边的花枝上摘下一朵娇艳的白海棠,递到红衣女孩的手里,轻声道:“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说的就是你手中的白海棠。”说到这,王越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佳人,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知道她们的兴趣已被自己挑起,心中暗喜。
佳人在侧,王越倍受到鼓舞,拼命显摆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又继续用自己最有渲染力、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海棠又名梨花海棠、断肠花、思乡草,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素有‘花中神仙’之称,所谓‘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如果把它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就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
说到这里,王越冲红衣女孩微微一笑,又指了指她手中的白海棠,继续道:“你手中的这朵白海棠,属于木瓜海棠,在春季时先叶后花,色有深红、淡红、白或红白相杂。其果深黄色,水质、芳香。”
“好一个‘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不是真爱花之人,说不出如此传神的句子!”紫衣女孩绝美的容颜露出一丝微笑,点漆双眸更亮了,轻声问道:“既然公子知道此花的品性,也定当知道此花如何才能在此时开放?”说着话,一只晶莹如玉般的纤手捋过鬓角的几根发丝,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尽的绝美风情。
王越见她对自己温言细语,顿时心花怒放,听她又问及自己,遂压了压兴奋、激动不已的心情,强作镇定,点了点头,回答道:“这就要用催花的法子了,想要她在此时开放,须提前两月移花于室内,持温如春,每日清晨喷温凉水,如此操持,待形成花蕾后,约一月时日即可开花。”
紫衣女孩明亮之极的双眸含着微笑望着王越,没想到在这里还真碰到一个个中的高手,糯腻的声音中带着欣喜地说道:“看来公子真是此道中的高手,今日有缘得赐教,真是有幸之至。”
旁边红衣女孩见王越肚里还真有点东西,心里对他的感观好了不少,不过还是有些怀疑,柳眉一挑,娇脆的声音大声道:“你说的这个催花的法子管用吗?不要骗我们哟,我们这就回去试试看!”
王越见她神态娇俏可爱,心里十分喜欢,微微笑道:“呵呵,当然没有骗你们,不过你现在回家去试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等你试出来,春天都要过完了。”
“是哦,整个过程要花两个多月,真等自己试出来……”红衣女孩心中暗自想着,脸上掠过一缕娇羞的晕红,更显娇艳。
这时,看着王越的紫衣女孩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拉过红衣女孩细声耳语数句后,两人忍不住笑在了一起来,一边笑着,美眸还不时朝王越飘来。
虽然眼前如春花绽放般的笑容让王越有些目眩,但两人把自己丢在一旁,自顾自的笑,而且显然象是笑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顿时就让王越有些愣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难道她们认识自己吗?但以前没有见过呀!
嬉笑一阵后,紫衣女孩见王越在一旁楞楞看着自己姐妹两人,猛然觉察到自己失态了,绝俗的娇颜上飞过一抹红霞,更加美艳无匹。她强忍住笑,拉着依然有些笑不可支的红衣女孩转身就朝门外行去。此时王越依然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引来她们如此好笑。
就在他尚在愣神的工夫,眼看着两女孩就到了门旁,迈步就将要出了店门的一刹那,紫衣女孩身形略微一顿,上身轻轻一侧,扭动迎风欲折的婀娜纤腰,极快地回头往后扫了一眼,眼角余光中依然朝王越抛来一丝笑意,又迅速的转身,拉着红衣女孩快步消失在店门外。
这突然的回首与笑容,如骄阳化雪,让王越迅速清醒过来,意识到她们这是要走了。王越急忙冲到门外,朝女孩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已经没了佳人的踪影,有的只是一辆绝尘而去的马车,一切都在瞬间消失。
王越痴痴的看着前方,心中怅然若失,芳踪杳杳,只留下紫衣女孩绝美的容颜与神情,深深地烙在他心底。她是谁呢?
秦安也从里面跟了出来,站在王越身旁。他是个侏儒,比王越矮着一大截,不过两人站在一起倒也没有显得不协调。刚才的一切秦安全都看在眼里,此刻见到王越落寞的神情,心中不忍,伸手拉了拉王越的大手,把他的几根手指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