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黑胡子哈哈大笑一通,把外面那件单褂给去掉,敞着肉乎乎的胸脯道:“别说,要说我老胡不是普通人,那也没错,学校里这堂子事情,还没几个人比我了解得多。小伙子,敢情你是撞邪了吧?”
刘大冲的头皮直发麻,他干笑一声道:“老胡,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瞒着你,你就跟老实说,我现在住的三零七号房,以前是不是住了个女的。”
黑胡子的脸色陡然变白,轻声反问:“你是说张小曼?”
刘大冲笑起来,至少在黑胡子眼里,他笑得非常神秘。
“我翻过一些她的照片,长得还真俊俏。”刘大冲故作洒脱的轻叹一声,继续说到:“只可惜人死得早,房子里的阴气太重了,一到晚上……还能听见有人弹奏钢琴。”
老胡显得没刚才那么镇定,听刘大冲这么一说,沉默许久,后来仰头道:“张小曼确实是死了,不过在死之前,她先疯了。送到精神病院那天晚上,她突然跑回来,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们才看到她的尸体,割腕自杀的。”
“小伙子,要说别的事情可能有人会说我黑胡子嘴碎,可张小曼的尸体是我背出房门的,当时那只耷拉在我肩膀上的手似乎还有点热气,指甲一动一动的,我就怀疑她还没死透。”
“那你为什么不……”
“法医鉴定过,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死亡,不可能是活的。”说到这里,黑胡子像陷入某场回忆,面色凝重非常,“我当时有些发怵,只好硬着头皮把她背到车上。说来也奇怪,自那事之后,每当夜里我经过你们教师楼时都听见有人唱歌的声音,是张小曼的声音。我不敢说出去,这事我就一直藏着不说,都五年了,没想到五年后会遇到你这么个惹事的家伙。”
刘大冲冷笑一声,“我也听到她在唱歌,老胡,你刚才说的没错儿,我那泥巴人确实不是普通的玩意,老实说吧,我家祖上专门是抓鬼的。可你老胡,也没那么简单吧?”
黑胡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刘大冲的眼睛一直没松开。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白月教的事情吗?因为我这双眼睛,我有时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譬如说……黄坡子坟的事情,就是我看到的。”
刘大冲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放声大笑:“你这叫三层青皮阴阳眼,不管是该看的,不该看到,兴许都能撞上。”
黑胡子再也没有刚才那股热乎劲,他低声叹了一口气,“我黑胡子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说我贪酒,没错,可都是被这双眼睛害的。只要我不喝酒,一觉睡死,准保又得撞上什么邪门的事情,就说张小曼吧,她大半夜哼的那些鸟歌儿,一般人听不见。连隔壁的王教练都听不见,可偏偏只要我没睡着,就听得格外清楚。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提着大灯深更半夜的进了你们教师楼三层,到了张小曼房间门口时,里面突然闪过一道黄影子,我用灯一照,你猜是什么,一条黄皮子。”
“黄鼠狼?”
“嗯。”
聊到这里,两个人相视一眼,都不吭声的喝起酒。刘大冲喝完啤酒后,大脑格外清醒,又要了两瓶白的,与黑胡子一人一瓶。说来也怪,今天喝得最多,可这一老一少的爷们都没有醉意。
“你就没进她房间里看个究竟?”
“没有。我没那个胆。”
“后来呢,那房子一直空着?”
“嗯。”
刘大冲端着酒杯呷了一口,轻笑道:“这么说来,张小曼之后,学校里也没发生过什么怪事?”
“那倒没,要说怪事都是被我撞见的,我晚上巡校,一到十五就能看见后山的事,白月教跟日本关东军火拼那些,就跟看电影一样。还有,要是附近谁家死人了,我能看见那死人的魂魄路过学校往后山走,遇到这种事,老胡我不会多说半句,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罢,把酒壶拿出来,倒上半壶敬上。”
听他这么一说,刘大冲信了八九分,当日自己回家在断肠子路遇见自己姥姥的魂,那魂就是她年青时的样貌。据说人在临死前,魂魄能预感到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知道匆匆忙忙地往回赶。黑胡子这些年来能一直用敬重的态度对待那些将死之人的魂魄,细细想来,刘大冲倒也佩服他。
“恩啦,你说的没错儿,人死之前确实有魂,你不能惊着他,否则就会……”
黑胡子面色变得特别白,跟着道:“否则怎么着?”
刘大冲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一旦耽误他投胎的时间,等那人肉体彻底的死了,魂就丧失了最后一点思维,自然不会跟着死人进寿材,而是变成阴魂,像张小曼就是这样。啊,老胡,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你也不用敬酒,远远离开就是了。”
老胡打了个哆嗦,“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知道这么多稀罕事,我们北方人大多人不信这个。”
“这种事情,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刘大冲站起来,从腰包里掏出一张黄纸条,咬破食指后在上面画了个圈,低声说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咒语后交给黑胡子。
“我法力微弱,也只能用人血帮你画上一个生字符,你把它贴在心窝上,就算有些阴魂之类的鬼物也不会主动接近你。另外呢,张小曼阴魂不散,既然碰上我,我绝不会袖手旁观,送佛送到西,若能把她说服了,也能早些投胎,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吧。”
说到这儿,一股豪气从胸中升起来,他望着斜挂在天上的半月,道:“老胡,你有三层青皮眼,我后脑勺上还有块死骨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并非常人,大多数人都是凶多吉少,活不过多少岁数,你是福命,且能活到现在。”
老胡的心结被解开一大半,问道:“那怎么办?”
“保命也好,谋财也罢,你要能像我一样学些通点鬼灵的本事,处起事来,多少也能拿捏个七八分准。”
老胡喳了一下嘴巴,陷入思考。过了半刻钟方道:“不如你就教我些……”
“免了免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那点本事还不一定能降得住张小曼,再说了,你看我那泥人儿,都是些最低级的法术。你若有心,回头找个高明点的师傅带着,未尝不好。”
黑胡子心道刘大冲话中有理,当下带着几分感激和他喝了些酒,约莫到了十二点钟,夜市快散的时候两人才作罢。到了校门口,老胡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刘大冲笑道:“你还是先回去休息,要是跟在我后面,反而会让她起了疑心。”
由于常年酗酒,黑胡子的影子有点单薄。夜风过后,刘大冲感觉有点冷,他抱了抱怀里的泥人,望着黑森森的教师楼,一咬牙,“噔噔——”地小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