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二刻(09:00),陈仓外墙西南角楼。
“卑鄙的凉兵用了毒烟,可这屁用都没有!我们照样在这个城墙上坚守,照样用床弩把他们射得污血横流!就算凉军已经把十三梢炮运过了岸,那也不过是床弩的靶子!弟兄们,把你们射程一百五十步时的平均命中率喊出来,吓破那帮西蛮的胆!”
苻坚将缺了金饰的头盔挑在了剑尖上,在布满城墙的氐秦士兵面前发表了狂热的演讲。此时二式弹制造出的浓密黑烟已经消失不见,只在那些灰烬周边还留存了稍许毒烟,这就使得苻坚有了去除口罩激励士气的可能。
“六成,六成,六成!!!”
以苻坚的亲兵幢为首,所有站在外墙的秦军士兵一齐敲击起了手中的兵器,对城外的凉军展开了大规模示威。他们这种狂热劲头已经有些脱离常态了,以至于匆匆赶来的苻黄眉都感到了不对劲。为了预防万一,苻黄眉专门把石全拉到了一边,悄悄地对他询问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想出防毒之法的郎中吧?这股疯劲是不是中毒症状?”
“禀大人,倘若真的中毒,则兵士们必会萎靡不振乃至晕倒,决不会变得狂热。依小人看法,官兵们兴奋的原因多半是龙骧将军的演讲,刚才的战果应该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石全谨慎地回答了苻黄眉的问题,心里直想着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本来并没有对自己的土制防毒面罩抱以太大希望,可谁知这东西居然生了奇效,不但使大部分秦军避免了乌头中毒,而且还大大地刺激了他们的士气,把他们变成了一群头脑发热的狂战士。
“战果,战果,在烟雾里盲射能有什么战果?半个时辰就杀伤了凉军百余人,连对方的零头也不到!”
——这话石全连嘟囔出来都不敢,只能在心里偷偷地说说过干瘾。按他的想法——尽管并不怎么科学科学,苻坚这会儿就应该趁着视野开阔的好机会赶快向凉军倾泄床弩的火力,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根本就用不着搞什么劳什子的演说示威,那样纯属闲的没事干。
“秦军将士们!你们果然不是略阳和天水的废柴,这成绩着实不错!我家广志将军特地命我向诸位转达钦佩之情!”
一名凉军定砲人从河滩边的木楼上露出了脑袋,将一个卷成喇叭状的纸筒凑到嘴边后开始慢悠悠地向秦军喊起了话来。凉将张辉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乎石全的预料,还不懂什么是心理战的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双方的将领都喜欢搞这种看上去很无聊的东西。
“钦佩就免了!识相的话就赶快撤兵,不然这陈仓坚城必成汝辈埋骨之所!”
苻坚威风凛凛地将剑尖指向了那个脖子硕长的白净定砲人,动作和神态看上去简直像是胜券在握了一样。只不过,那位定砲人的话并没有说完。
“苻将军不必如此着急,下官奉了广志将军命令,还要将下官测距时的失败率告知苻将军。”
砲兵师第一旅一号砲定砲人曹化淳的嘴边露出了不屑的冷笑。在之前的半个时辰里,步兵兄弟们为了给砲兵架设盾橹一共战死了四十多人,但是他们对此却毫无怨言,甚至提前半刻钟完成了砲兵阵地的布设任务。现在,轮到曹化淳报答他们了,就用那个和秦军针锋相对的数据:
“一成。不好意思,只有一成,比诸位的六成小的太多了。”
曹化淳终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当着两军数万名将士的面咯咯地笑出了声来。当初在接受定砲人训练时,他曾经被张辉搞出的一大串运算符号和运算口诀搞得头大如斗,实习时更是被层出不穷的各类误差弄的几乎发疯。但在今天,这一切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扇了全体氐秦守军一个大巴掌,而且用的还是欲抑先扬的高级手段,实在是让他开心不已。
“……”
这股肆无忌惮的笑声令苻坚的脸色变成了正宗的铁青。他一言不发地从苻黄眉手中取过了硬弓与雕翎利箭,闪电般地射向了曹化淳的面门。
“啊耶?!”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曹化淳的预料。他因为笑得太开心的缘故已经坐在了木楼顶端的栅栏上,双脚离地足有两丈,根本就没办法闪躲。情急之下,他也只能借助腰部肌肉的力量猛地来了一个后翻,打算以此来闪避苻坚的攻击,可那支雕翎箭来势实在太凶,还没等曹化淳翻过一半就已经与他的屁股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噗”地一声就没了进去。
“一寸半(约3.5厘米)。”
石全喃喃地说出了箭头入肉的深度。他这手听声辩伤的本事还是郎中时代锻炼出来的,从军之后不但没拉下反倒精进了不少。不知何故,石全居然担心起了那个看上去很瘦削的凉军定砲人,因为曹化淳的屁股看上去根本没有多少肉,这么一下很可能已经伤到了骨头。
“原来……这就是氐秦的待客之道啊!”
从木楼上突然传来了曹化淳的声音。因为强忍疼痛的缘故,这声音显得既虚弱又颤抖,令砲兵阵地周边的凉军士兵感到了一阵阵的揪心。但是曹化淳没有发出呻吟,连一声都没有,他艰难地扶住了栅栏,居然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充满蔑视地望向了角楼当中的秦军高级军官。在这两道灼热目光的逼视下,苻坚吃惊地发现自己握弓的右手居然颤抖了起来。
“立即把他救下来,找最好的医官救治!”
已经来到步兵一师阵地的张辉受到了曹化淳的感染,毫不迟疑地对亲兵下达了命令。曹化淳的硬汉行为不但得到了凉军士兵的一致赞赏,连苻黄眉等秦军士兵都不由得为之动容。相比之下,骤然出手伤人的苻坚只得到了一些敌视的目光。
“砲兵师装填一式弹,集中射击陈仓西段城墙!步兵一师成反骑兵阵形,迅速于砲兵两翼列阵,多余人手协助准备三式弹!骑兵师,做好渡河准备!”
张辉不但厉声下达了这些命令,而且还亲手操起了鼓锤,用隆隆的鼓声向全体士兵传达了这个命令。望着巍峨的陈仓城墙,他不禁心潮彭湃。直到此时,张辉才最终理解了征服者们的心情。
“各队以床弩轻砲应战!立即准备金汁擂石!堂兄,请立即率领饕餮军攻击凉军左翼,至少也要摧毁敌军部分石砲!”
射中曹化淳的那支箭也带走了苻坚的全部冲动,他再度恢复了常态,依照凉军动作迅速地做出了部署。如果凉军没有架设盾橹,那么光靠城墙上的床弩石砲就能击溃凉军攻城部队,可凉军不但以二式弹为掩护成功构筑了砲兵阵地,而且还在渭水北岸集结了一个步兵师.虽说狭小的滩头使步兵一师无法完全展开,但也相应地增加了凉军的兵力密度,给骑兵的突破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得令。”
苻黄眉拱手行礼,接下了军令。他领教过凉军步兵的防御力,知道那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而且凉军山阵兵这次没有跟他客气,在阵前布满了拒马与铁蒺藜,使饕餮军突破的难度变的更大了。可是不进攻又能怎么样呢?刚才张辉在发令时故意强调了“三式弹”这各词,角楼里的所有军官都听得明明白白。仅仅一个二式弹就已经把陈仓城搞得毒烟滚滚了,谁知道这个三式弹还能干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我已经把仓库里的铠甲全部调出来了,堂兄可以任意挑选!能否守住陈仓,就全看堂兄的了!”
苻坚紧紧地扶住了苻黄眉的肩膀,提供了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援助。说是仓库中的全部铠甲,事实上大多都是被步兵挑剩下的皮甲的,厚实的铁甲相当少见。但有总比没有好,也许在凉军的重箭头前身轻骑的皮甲仍然会被贯穿,但骑手的伤势至少能轻些,不至于当场丧失战斗力。
“多谢将军……小心!”
苻黄眉猛地抱住了苻坚的上身,就地滚到了角楼外部。说是迟那时快,一发形状不规则的一百五十斤石弹已经带着呼啸的劲风冲进了角楼的内部,把里面的物件毁了个干干净净,几片碎屑甚至直接命中了苻黄眉的背部。如果没有明光铁铠的保护,这一击足以要了苻黄眉的命。
“老弟。看来我必须加快步伐了。”
强忍着背部的剧痛,苻黄眉露出了略带绝望的苦笑。
“秦军骑兵最好加快步伐,不然三式弹就会给他们带来最大的惊喜。说起来老陈,你现在总算发现铁制固定弹窝的好处了吧?”
陈仓城下的张辉显得颇为得意,因为三式弹在他设计的各类弹药中是威力最大的一种,而且这次还是首次在战场上亮相。
“将军所言极是。皮质活动弹窝,是根本无法使用三式弹的。”
陈亦非眯着眼睛望向了摆在各门石砲旁边那一个个大火堆。百余斤的重型石弹,已经被烈火炙烤出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