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刻。陈仓外城。
“将军,将军!毒烟肆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啊!!!”
最先丢弃阵地的那位秦军队长,现在正五花大绑地跪在街道的砖面上,痛哭流涕地向苻坚祈求怜悯。因为极度缺乏逃跑经验的缘故,他刚刚跑到主墙墙角就被在那里待命的步兵给逮了个正着,当场就被揍了个七荤八素,本来就胖的圆脸足足肿了一圈不说,全身上下也布满了青紫的淤伤。按照秦军军纪,这位倒霉队长的幢主本来打算将他当场斩首以正军纪的,但就在附近的苻坚却制止了幢主的行动,自己亲自接过了审讯的任务。
“你临阵逃脱的罪行,全幢官兵都可以当见证。斩首?斩首都便宜你了!你应该被车裂,肢体还要挂在城头警告他人!”
苻坚对这位逃兵队长的辩解可说是嗤之以鼻。他的话并非恐吓,因为苻坚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现在正在寻找出气筒呢。
“将军,那毒烟之烈,非人力可抗衡啊!倘若不逃,全队弟兄都得死在那里!”
“车裂”二字让队长的心凉了半截,但并没有让他完全放弃希望。秦军队长仍在据理力争着,渴望着能够得到苻坚的理解。
“非人力可抗衡?你算什么东西,你懂这个?!如此卑劣的懦夫,乃我大秦天军之耻!”
苻坚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他讨厌对方的口吻,他讨厌被人教学。大秦龙骧将军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打算用这把百炼钢材质的武器斩下那个逃兵的首级,以便抒发胸中一口恶气。
“老子吃粮前就是郎中,老子不懂这个你懂?!来呀,杀了老子吧!等到了地府,老子就是老大了!”
眼见苻坚真动了杀意,秦军队长也豁出去了。他不但用市井俚语对苻坚破口大骂了起来,而且还自暴自弃地梗起了脖子,做好了被苻坚砍掉头颅的准备。
“唰。”
出乎预料地,苻坚不但没有杀死逃兵队长,反而主动地将宝剑还了鞘。“老子是郎中”这句话,在最后时刻唤起了苻坚的理性,阻止了他的冲动行为。
“凉军用的是什么毒,要怎么对付?快点说没有时间了!”
苻坚现在的呼吸频率也那些中毒士兵有的一拼,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满眼血丝的症状。除了对毒死祖父的砒霜有点了解外,他在毒学方面完全是个白痴,既无法判断凉军毒剂的种类也无法提出治疗方案。
“是草乌头,俗称浪毒。治风湿时可以少量入药,但用多了就会死人!要想解毒,就得让病患服用羊奶或蜂蜜,绿豆汤也……”
队长不知不觉间又回复到了当年的那个郎中角色,开始大段大段地介绍起了治疗乌头中毒的方法来。但还没等他说完一半,苻坚就暴怒地抬起了右腿,朝他的左腹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谁让你背这个的?!只要知道是什么毒,城里的医生马上就能配出更好的解药来!你要说的是怎么防毒,怎么防毒!不然这城墙让谁去守?!”
这一脚踢得很重,郎中队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绞成一团了。他知道自己受了内伤,而且还初步定下了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不过在抓药之前他必须回答苻坚的问题,否则他的脖子上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无法治疗的外伤的。可是秦军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防毒的准备,郎中只能利用现有的材料去尽量拼凑。经过了绞尽脑汁的思考后,他终于拿出了一个可行方案:
“把毡布用水浸湿,然后能往上粘多少草木灰就粘多少草木灰,蒙在脸上当口罩用。法子虽然简陋,但至少能保证不死人。而且这也是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
“你们都听到了?赶快通知下去!另外让厨房赶紧给我准备羊奶,绿豆汤和蜂蜜水,钱不够就拿这个顶!”
苻坚厉声地对亲兵们布置了任务,并顺手拧下了头盔上的金饰,解决了最令人头疼的资金问题。这个举动令围拢在周边的秦军士兵颇感意外,但苻坚的下一个动作还会让他们惊诧莫明:刚刚恨不得一剑砍死郎中队长的苻坚居然主动蹲了下来,亲手割断了对方身上的绳索。
“名字?”
无视于郎中队长疑惑的目光,苻坚简短地询问了起来。
“……石全。”
石全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苻坚也很可能把他任命为防化装备的试验体,一脚揣回西南角的那团烟雾当中。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剑刺下去来得痛快。
“本来想把你罚为官奴,念你防毒有功,就降职为寻常士卒,入亲兵幢听候调遣!”
不容置疑的判决声传入了石全的耳中。郎中安心地叹了一口气,与人体试验品相比这个惩罚简直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转瞬之间,他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未来一个月内的行动计划:近几天里陈仓就会失陷,然后自己就可以趁着乱兵出城之际开小差逃走,在附近随便找个村子落户当郎中。凉国不是冉魏,从来也没有发过什么杀胡令,自己这个羯羌混血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半辈子幸福生活……
“亲兵幢,蒙好了口罩就跟我上!”
苻坚的命令打碎了石全的幻想。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人被逼急了性子大变也属正常。现在的苻坚简直就像是苻黄眉第二,竟然放弃了一直保持的智将形象,冲到第一线去扮演猛将了。
“这座城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拿下来的,张广志!!!”
苻坚恶狠狠地将头盔扣在了脑门上,眼中的火光似乎连砖石的城墙也能烧透。
辰时五刻(08:15),陈仓城外凉军砲兵阵地。
虽然名为“砲兵阵地”,但这片河滩既没有进行加固也没有进驻石砲,盾橹的设置工作也是刚刚开始,看上去相当的荒凉。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负责阵地构筑工作的凉军步兵第一师刚刚才结束渡河,负责盾橹架设工作的暂时也只有山阵二旅与弓弩一旅。在这两旅当中,弓弩一旅的进度明显要快上不少。
“周旅帅,我们这边儿可都干完了~怎么样,要不要派几个弟兄帮帮你们的忙?”
在弓弩一旅担任两司马的李悠,嬉皮笑脸地靠在了由山阵二旅旅帅周诚亲自负责的盾橹上,开始逗弄起了这位金城时期的老上司。只可惜,白色的防毒口罩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使他的表达能力大打折扣。
“你们旅帅干得可是比我慢!赶快去帮他!”
周诚攥起了手中得铁锤,怒气冲冲地在盾橹顶端挥舞了起来。他的木工活其实不差,但因为恐高症的缘故只有在地面时才能发挥实力,偏偏张辉在训令中又要求基层军官“必须时刻以身作则”,一直都对张辉忠心耿耿的周诚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跑到两丈多高的盾橹顶端亲自钉钉子。
“我们旅帅都四十八了,你跟他比?这也太…...低头!”
正开着玩笑的李悠,突然间大吼着向周围的战友们发出了警告。他以神箭手特有的精密感官,察觉了正从烟雾当中飞速射出的数十支铁头长枪。包括周诚在内,一共有六名官兵听到了口罩之下的含混警告,他们以下意识的低头闪避躲过了这一劫,但声音范围之外的另外三十多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至少有十一人成为了枪尖下的饵食,其中有三人被铁枪巨大的冲力直接带下了盾橹,小半边身子都砸进了松软的河滩当中,骨骼肌肉扭曲的惨不忍睹。
“床弩!秦兵居然能在毒雾里面射击?!”
李悠的瞳孔因为吃惊而放大了数倍,实际上,单单这一点是不可能把这位老兵惊成这个样子的,另外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第一,刚才的十一名阵亡者中包括了他那位48岁的旅帅,而且他还是被铁枪直接撕掉了脑袋;第二,一师的师帅因为殿后的缘故现在才刚刚走下浮桥,暂时还无法开始指挥部队。
“怕个卵啊?!”
周诚及时地发了飙,把与上司相处时的那套马屁功全部丢到了一边。他是山阵二旅的旅帅,同时也兼着山阵二旅的旅政治主官,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乱,否则步兵一师就将立即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腩,不但自己会被赶下河,连对岸的本阵都得跟着遭殃。
“你嘴上那个罩子成本才十钱,五岁小孩都会做,秦兵做出来又有什么好稀奇的?!给我接着钉盾橹!石砲一拉上来,陈仓的床弩就屁也不是了!”
话糙,但是理绝对不糙。周诚的一番话安抚了李悠的情绪,并且迅速地传遍了整个第一师。很快地,这四千名凉军士兵再度恢复了常态,他们操起了手中的铁锤与铁钉,在铁枪破空的呼啸声中再次开始了砲兵阵地的设置工作。伤亡仍在不断地增加,但是现在的第一师,已经可以承受这些损失了。
“对面也找到防毒措施了吗?但直接暴露在毒雾下,战斗力是必然会下降的。”
渭水南岸的张辉微微地点了点头,对苻坚及时的应变措施表示了赞许。但这始终只是一个突发状况,不过让张辉稍微改变了预定计划而已。
“各砲兵旅依次拆装。准备转移阵地!”
望着仍然包裹在浓烟当中的陈仓主城,张辉发出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