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苻坚也曾经历过不少险境,可他都能靠着自身的努力将之克服。例如四年前的麻秋反叛事件,这位后赵降将悍然毒杀了收留他的初代秦主苻洪,意图割占关中并将苻氏一族赶尽杀绝,气焰一时非常嚣张。在这个事关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苻坚跟随伯父苻健一起星夜回师,一举攻破长安并且诛灭了全部叛党,保住了刚刚打下的江山。还有就是一年多前的大侵攻,当初秦军在枹罕城下顿兵不前,士卒冻伤者十之二三,只要遭到全力反击就会立即崩溃,而挽救这一切的仍然是苻坚。他第一个看出了张瓘的计策,并且亲自指挥骑兵殿后掩护,最终使大部分秦军都安全地撤回了国内。否则如果凉军的计策成功,那氐秦今年根本就别想凑出对付桓温北伐军的兵力,顶多坚持一个月就得亡国。苻坚的这些功劳为他赢得了在士兵心中的极高威信,也更进一步地增强了苻坚本人的自信心,但是在凉军的十三梢巨砲面前这二者都已经出现了破碎的预兆。
“让外墙上的士兵先撤下来,等凉军开始登城了再上去!然后还要增加街区当中的驻军,用巷战消耗他们!还有什么方法?还有……对了堂兄,让你的骑兵做好准备,能出城骚扰就给我出城骚扰,干掉一部石砲赏……堂兄你说赏多少?!”
在以半癫狂的状态说出了一大串的应对方案后,苻坚突然指住了正在一旁汗流浃背的苻黄眉,厉声地向他发问了起来。这当场就让苻黄眉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算是缓过神,开始略带迟疑地回答道:
“钱的话,一万左右;金的话,二两就足够了。今后用到悬赏的地方会越来越多,一开始必须把赏金定低点儿。”
数学问题并非苻黄眉的强项,这两个数字是他憋了许久才鼓捣出来的。这位满脸大胡子的猛将现在只想赶快抓几打书吏过来,不但要帮他计算数学题,而且还要帮他记录苻坚那一大串迎敌计策。这座角楼虽说是笔墨纸砚齐全,但因为苻坚事先嘱咐要保密的缘故连一个勤务兵都没有安排,弄得苻黄眉只好亲自上阵。可是以目前的文化程度和书法造诣,他只能用勉强比蝌蚪好看些的字体记录下苻坚讲话的大概,很多生僻字甚至只能用同音字来代替。如果让东晋那位书法大家王羲之看到了苻黄眉的大作,只怕当场就会笑岔了气。
“那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还有,我们得马上商讨一个撤退的方案,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也得把损失降到最低!”
苻坚神经质地打起了响指,这还是五岁以来的头一次,看得苻黄眉当场就皱起了眉头。说到底,苻黄眉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堂弟,他认为苻坚是一个天才将领,理应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可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人的自控能力是需要在后天慢慢培养的,并且绝对不能缺少名为“失败”的催化剂。苻坚虽然年少有才,但从小就是在赞扬声中长大,最欠缺的就是失败的洗礼,以至于成为了一个过于自负的人。当这种人真正遇到难以克服的问题时,往往会变得比普通人更无助,更失态,这是不可避免的。
“郡府的文吏们老早就开始搞那个方案了,我以前还骂过他们杞人忧天哩。既然龙骧将军这么说了,那我就让他们继续做,估摸着两天就能出结果。那么下官告退了。”
苻黄眉没有再用亲昵的“堂弟”,而是公事公办地用了“龙骧将军”,以此来略表自己的不满。这种表示好恶的方式实在是过于直白,也只有他这样的粗鲁武将才会使用,如果遇上一个士族文官的话肯定会给苻黄眉带来一身麻烦。好在苻黄眉刚刚对苻健个人表明了效忠的态度,而且和苻坚还是货真价实的堂兄弟,就算是平常的苻坚也不会对此说什么,更何况是现在这位魂不守舍的苻坚?
“哦,好。”
魂不守舍的苻坚甚至连回礼都给忘了,咕囔两句就算是打发了苻黄眉。打从十三岁时被授予了龙骧将军称号起,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守住这个官位的荣光产生了怀疑。“龙骧将军”这个称号,是他祖父苻洪起兵石的正式官位,如果不是对苻坚抱以殷切希望苻健根本不会把这个官职给他。可现在看来,凉军的重砲就要把笼罩其上的光环彻底砸碎了。
四月十二日辰时(07:00)整。渭水南岸凉军大营。
凉国骁骑将军张辉,正一面抚mo着凹陷处处的夯土城墙,一面回想着这两天来的方方面面。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凉军营盘的核心,一座看起来活象废墟一样的半塌陷土堡。它不但曾被氐秦守军郑重地命名为了“西堡”,而且一直使用到了四月十日的中午。随后,攻占这里的凉军便把中军大帐移到了这里,将之做为了攻击陈仓主城的前沿指挥所。但与主帅张辉之前预料的不同,这个指挥所并没有在四月十一日投入使用,而是拖延了整整一天,直到四月十二日才开始正式发挥机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清理西堡中的尸体,因为这座土堡里总共也就只有一百多具尸体,虽然大部分都是缺胳膊断腿或者被砸成了肉酱,但这些多让负责收尸的凉军步兵呕吐几下,不至于让整个凉军的预定计划拖延一天。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场把渭水浮桥烧掉一半的大火。秦军事先已经往桥头上浇满了菜油,火把也是日夜不熄地挂在桥头的木杆上,残军撤退时只要往上面揣一脚就能轻轻松松地把桥点燃。要想制止他们倒也不是不可能,派支轻骑绕到土堡后面截击就行,但四月十日的张辉完全沉浸在了砲兵的火力当中,忽略了派遣轻骑包抄的重要性。结果,渭水上的这座浮桥足足烧了半天,火苗子窜起来好几丈高,细碎的黑灰更是飘遍了古堡得里里外外,给露天做饭的凉军士兵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除了吃得满嘴炭渣外,更令凉军士兵们叫苦不迭的是随后的修理工作。筹集木料,筹集船只,架设新桥……不管哪样都是力气活,累瘫一个精壮小伙子绝对不成问题。
“我们的确是浪费了一天时间,不过这完全是因为敌军下层士兵的努力,跟高级指挥官一点关系都没有。弟兄们不必担心,攻打陈仓主城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
为了安抚士兵们的情绪,张辉专门在十一日晚上对士兵们发表了一番演讲,总算是消除了浮桥事件的影响。以陈亦非为首的各师旅政治主官们也紧随其后敌站到了士兵们的面前,不但为他们详细解说了陈仓的防御水平,而且还趁热打铁地取出了训令,对恢复常态的士兵展开了大规模的宣传攻势:
“对敌人(原文众人)的清算已经临近了,他们却在疏忽之中,不加以思维!”
“他们只在巩固的城市中或在堡垒後共同作战,他们的内争是严重的。你以为他们是团结的,其实他们的心是涣散的,那是因为他们是不明理的民众!”
“他们将永居其中,不能得到任何保护者,也不能得到任何援助者!”
激昂的战前动员令士兵们的胸中充满了豪情。他们相信,陈仓城里那支士气低落的秦军根本就不是第二军的对手,凉军在技术兵器掩护下的猛攻将会彻底捣烂他们的卵蛋,把他们像赶鸭子一样地赶回长安。在这种高昂情绪的影响下,很多士兵都对他们的武器进行了二度保养,渴望着在十二日的战斗中尽可能地多杀一个敌人。
但是,政治主官们并没有将进攻当中的困难告知士兵。
——张辉以这句话结束了回想。凉军士兵在渡河的过程中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可陈仓外墙距离渭水北岸只有一百五十步,架在城头的床弩可以对登陆的凉军进行直接射击,而只有一座浮桥的凉军也没有别的进攻路线可选。一般来说,当遇到这种火力阻截时进攻方都会用大批重武器对防守方进行火力压制,但仅仅渭水的宽度就达到了三百步,是凉军石弹最大射程的将近两倍,更不用说河滩与城墙之间的一百五十步距离了。咋看起来,凉军士兵就只有以血肉之躯硬抗床弩发射的铁枪,用尸体在渭水北岸为砲兵铺设阵地这一条路可选,但张辉却早已想出了另一种掩护手段。
凉军的十三梢重砲在发射普通石弹时的最大射程虽然只有大约一百五十步,但张辉却另外给它配装了一种二式弹。这种特种炮弹的重量只有普通弹药的几分之一,制作方法也很简单,往柴草球中塞上狼毒再浇上菜油即可,不过在射击之前需要预先点燃。二式弹不但可以制造出大量的浓密烟雾,而且还可以用毒雾杀伤敌方人员,很适合用于掩护进攻,但它的弹体较轻,射击误差足够让定砲人抓狂,而且烟雾受风向与雨雪的影响也很大。张辉之所以等到辰时才发起进攻,就是因为直到此时风向才转变为有利于二式弹的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