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笑啊。回回砲本来可是蒙古侵略者攻城略地的工具啊……”
孙武子旗下的张辉,用许久不曾用过的英语喃喃自语了起来。当整个砲兵师都完成射击准备后,他仍然没有下达发射命令。在士兵们敬畏的目光当中,这位骁骑将军只是安静地坐在了马扎上,望着那些比西堡垒墙还高的巨型武器微微发笑。这种以13世纪蒙军“回回砲”为蓝本的十三梢巨砲,是在张辉与兵造技工的共同努力下历经半年才最终定型的,为了使它能够进入批量生产凉国可谓是动用了全国的财力,国主张耀灵甚至为此卖掉了宫中的大量珍贵书画。人们之所以会这样支持巨砲的生产,完全是因为它在训练场上展现出来的简单结构与强大威力,他们相信这种新式武器可以把旧有的七梢砲全部变成劈柴。但张辉所想到的要比他们多得多,他没有忘记这种石砲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在蒙古军队野蛮的侵略战争当中,回回砲用它的巨大威力不知道攻下了多少宋城,可谓是为蒙军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不管何时都会让张辉的内心隐隐作痛。
“广志将军?”
陈亦非轻轻地呼唤起了陷入沉思的张辉。他听不懂张辉刚才的嘟囔,但他知道张辉是有感而发,他也不想知道张辉刚才思考的内容,因为如果事情重要的话张辉稍后就会主动说出来的。可他不能让张辉就这么呆坐下去,因为一万八千名凉军现在都在等待他的命令。
“啊?是勤习呀。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如果这些大砲被敌军用于攻击我国,那我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它们呢?”
被惊醒的张辉,按照人民军时代的老习惯开始找政治主官谈起了心来——虽然身旁这位政治主官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在开战之前还能如此的闲情雅致,这是只有处于绝对优势的攻方才能享有的特权。
“将军的想法,一开始就错了。兵器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
陈亦非一眼就看出了张辉心中的小九九。就算工作方法是从张辉那里学来的,但逻辑思维能力与看人的眼光却是在长期的工作实践当中锻炼出来的,在这些方面陈亦非甚至能够反过来当张辉的老师。望着一脸惊讶的张辉,陈亦非轻轻一笑,继续履行起了自己政治官员的职责:
“兵器不会自己决定攻击的目标,它们的命运始终都掌握在我们这些军人手中。广志将军,请下达攻击命令吧!这些大砲会遵循您的意志,将文明之敌彻底埋葬的!”
“是啊。兵器的命运,毕竟是由使用者决定的。勤习政委,多谢了。”
当困惑终于消失不见后,张辉终于恢复了以往那种精神矍铄的状态。他猛地从马扎上站起了身来,将出鞘的武士刀挥向了数百步外的西堡:
“以旅为单位轮番射击。砸平那座土堡!”
这个招牌式的动作立即在军阵当中引起了声声欢呼。等候多时的金鼓手们抄起了小臂粗细的重锤,用震耳欲聋的击鼓声将张辉的命令传达给了位于全军最前沿的三个砲兵旅。战斗开始了。
“咣——咚!”
数千斤重的配重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了方形的大坑,而它们所贡献出来的重力势能也将一百五十斤重的圆形石弹远远抛出。西堡丈余高的夯土外墙上扬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黄色烟尘,驻防其上的秦军士兵要么像风中的纸片一样被抛洒的到处都是,要么被坚硬的石弹与厚实的垒墙夹成肉酱,除了一滩紫褐色什么都留不下来。惊恐的守军对砸出的弹坑做了初步的估算,结果发现一百五十斤重的石弹在入地深度这项指标上至少达到了六尺,是老式七梢砲的两倍还多。难以抑制的恐惧开始在这些前沿守军当中弥漫了开来,尽管不少人装备了铁札甲,但在这种威力面前还是被吓得尿了裤子,将苻坚昨晚传达得精神忘了个精光。
“砸死龟儿子的!!!”
凉军砲手们兴奋地扔下了头巾,为自己取得的战果高声欢呼了起来。新式石砲取消了动辄上百人的索夫,不但避免了因砲手用力不允造成的砲架倾覆事故,而且还使砲兵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装填与射击上。与此同时,新式石砲超过一百三十步的射程也远远超过了秦军强弩的有效射程,使得砲手完全不必担心敌军步兵武器的杀伤,可以放心大胆地将火力倾泄在守军头上。
“飞越——五步,偏右——三步!立即修正!”
以曹化淳为首的定砲人们也在不断地观察着弹着点,为砲兵旅的射击提供经过修正的射击诸元。他们是砲兵们的眼睛,如果没有定砲人的瞄准,凉军对西堡的命中率会毫无疑问地下降一半。为了奖励他们的功勋并且增强砲兵旅的战斗力,张辉已经允诺在战后向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一员提供千里镜——目前看来,最有希望获得这个新产品的就是曹化淳了。
巳时四刻(10:00)。西堡秦军指挥所。
“凉贼新砲高愈三丈,机发时声震如雷,所击无不摧毁,入地则深陷七尺,遇人则碾为血槽。”
氐秦幢主强横在略微发黄的厚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这个步兵幢的四百八十名官兵,现在已经战死了一百零八人,重伤了四十二人,剩下的要么跑回城内,要么因为害怕跑到凉军那里投了降,留下来的屈指可数。而凉军那里除了轻度皮下淤血——也就是俗称的青肿外连一个伤亡的都没有。西堡,已经完了。
“大人!凉贼的步兵上来了,九队的那个魏胖正在给他们领路!”
一直对幢主忠心耿耿的亲兵,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这间砖石结构的指挥所。他的右手已经被擦过的石弹搞的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凉军的步兵提早开始扫尾工作的话,仍在继续进行单方面火力倾泄的凉军石砲早就把他砸成肉酱了。
“他愿意领路就让他领吧。反正这里已经失陷了。拿上这个和剩下的弟兄们回城,路上把浮桥烧掉!”
强横并没有对魏胖这样的背叛者表现出愤怒。他明白凉军重砲带给士兵们的剧烈恐惧,因为连他自己都被吓得动过投降的念头。如果是被大批的敌军轻步兵用人海战术淹没,那强横绝对会不服气,并且会亲手杀死所有的投敌者,但现在他却败给了绝对的技术与物质优势,甚至连一个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这位氐秦幢主,输的是心服口服。
“遵命!也请大人快撤!”
亲兵死死地用左手攥柱了幢主交托的厚纸,任凭伤口渗出的血液浸湿胡乱包扎的绷带。他为自己无法对长官行礼而感到愧疚,因为除了苻坚之外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强横了,在这位长官面前他从来没有怠慢过礼数,也从来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我的两条腿都断了。垒墙塌的时候被砸的。”
幢主强横微笑着谢绝了亲兵的好意。当初冒险把他抢运回指挥所的两名士兵,都战死在了随后的石弹雨当中,就在强横的眼前。他已经下定决心与他们,以及所有阵亡在西堡内的士兵们同去了。
“大人!”
亲兵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不想让强横就这么死去,他想把强横背起来救走,但在看了伤口之后他却绝望地发现,废了一只右手的自己基本没有把强横背起来的可能,而且就算他能把幢主背起来,路上的颠簸照样能够要了强横的命。最终,他也只能抽泣地对幢主跪拜行礼,带着那份宝贵的情报的冲出了指挥所,向着浮桥直奔而去。
“龙骧将军……恕强横不能再为您冲阵了。请您一定要找出克制凉军重砲的方法!”
在凉军刀牌手冲入西堡的同时,强横将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最后留在他视网膜上的图像,是指挥所外一只还带着布鞋的苍白小腿。
“这都是什么东西?!这都是什么东西?!!”
一直都在陈仓外墙角楼观战的苻坚,此刻终于彻底失态了。他不是没见过凉军的新式武器,但“只是杆长”的超长枪在技术上并无多少突破,这就给了苻坚一个错觉,使他认为凉军根本没有什么高技术的新东西。可是能够把一百五十斤重的石弹抛射到一百步外的十三梢石砲却让他大大地开了眼界。当然,最令苻坚无法忍受的还是凉军的砲兵人数,按苻坚的初步计算就算氐秦能造出十三梢砲,每门砲至少也得配上350名索夫,可凉军居然只有50人,在氐秦这边就算伺候五梢砲都不够。
“我们必须想好应对之策,堂兄。”
苻坚取下了头盔,紧攥的手指几乎要在铸铁表面留下印记,阴沉的表情也让一旁的苻黄眉退避三舍。16岁的龙骧将军,终于遭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