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官僚机构而言,几乎任何公务都可以找出偷懒的借口,甚至连紧急军情有时都会被隐瞒不报。但是一旦涉及到国主的殡葬,这些官员们就会立即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惟恐耽误了哪怕一秒钟。此时此刻,没有哪个家伙再去哼哼哈哈地打官腔,迟到早退更是只有吃了豹子胆的人才会去干,因为官员们非常清楚,如果在这个时候仍然像往常那样混日子的话,不但自己为礼法与社会所不容,新任国主也会毫不迟疑地将“大逆不道”的自己除掉,以儆效尤。
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办事效率下,整个姑臧城很快就笼罩在了白色纸钱与招魂幡的海洋当中,士族们的嚎啕声更是响彻在了整个城市的上空。大临(聚哭告哀)三日的命令已经通过驿路发往了全国州郡,这股悲痛狂潮很快就会席卷全国,而东晋王朝也将在不久之后得知这个消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接下来就是为期五个月的殡期,届时各地的使者都会云集姑臧,对已经入殓的张重华做最后的告别。具体来说,凉国的官员们无论虚情假意,都会跪在棺前大哭不止,用自己的全部体力来表明心中的悲伤;身为宗主的东晋皇帝会赐赠一个恰当的谥号,并为下一任国主带来一些经过精心挑拣的头衔;东方的平级慕容燕国会紧跟东晋王朝的脚步行事,在朝廷的使者出发后才会派遣一批数量合适的使臣,念上一篇适合西平公身份的普通祷文了事;而身为大晋代王的拓拔代国是不会像燕国那样低调的,他们会派遣一批精心挑选的学士——不,使臣,用一大堆词藻华丽内容亢长的悼文来表示国主的慰问,并顺便炫耀自己在文化上的“发达”。至于氐秦……他们刚刚才和凉国大干了一场,就算真的厚着脸皮派出了使臣,也绝对会被凉国的边防军拒之门外,连国境线都跨不进去。
在没有突发事件的情况下,这就是殡期的一般流程。在经历了这样的五个月之后,张重华的棺木便会在禁卫铁骑的护卫下,由数十名杠夫浩浩荡荡地抬往早已修建完毕的陵寝,以便完成最后的安葬。按照礼制的规定,在整个葬礼的过程中禁卫骑兵的后方都会跟上文物百官,世家大族以及宗室子弟,马车可谓是连绵不断,负责操办丧事的儒生更是随处可见。只不过,儒生们往日一家独大的地位已经受到了有力挑战,那些佛寺中的和尚是决不会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的……
一切顺利的话,老国主的殡葬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之后,新国主就会正式即位,将一时停止的国家机器再度开动起来。这是已经在凉国上演过多次的流程,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差池。直到这次为止。
首先就是张祚一党发布的戒严令。如果仅仅是增加巡逻兵以及宵禁的话,那市民们还可以容忍,但张祚居然关闭了所有了城门,不但令内外城的亲朋无法相见,而且完全堵死了城外商贩们的进城道路,使得市民们的正常生活与交流都成了问题。虽然这条规定只实施了一天就被迫撤销,但是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巡逻兵,以及在外官住处布岗监视的军人还是让一般市民感到了忐忑不安。
随后就是东晋使者出乎预料的恶劣态度,而且这种恶劣态度与张重华的去世有着直接的联系。目前的东晋朝堂已经成了权臣桓温与士族们的战场,双方使用了除当面掏刀子对捅之外的所有手段,彼此之间已然是水火不容,而张重华因为国土直接与桓温势力接壤的缘故,在此前一直与桓温走的很近,但这次到来的使者俞归却正好是桓温的对头,自打到了姑臧就没给过凉国官员好眼色。如果仅仅是吹胡子瞪眼那也就罢了,可这位东晋御史大概是骂人骂出了习惯,在张重华提出封王的请求时,他居然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大段废话,其中的核心内容是:
“王者之制,异姓不得称王;九州之内,重爵不得过公。”
“至于戎狄,不从此例。”
简单来说,虽然理由是冠冕堂皇,但俞归实际想表达的却是“你个异姓有公爵当就算好的了!封王?你不是戎狄,没那个资格!”。面对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你就算真的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至少也应该说几句“容我再作考虑”之类的客套话,也好让对方留个念想。像这样语中带刺地一口回绝,等于是直接讥讽张重华“你连戎狄都不如!”,只会让本已虚弱的病人急火攻心。因此,张辉从宦官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即通过斥候两把俞归的这套说辞散布到了全城,让所有的百姓都看清了他的嘴脸。
“这什么东西,敢这么说先王?!”
“拓拔家屁事没干就被封成了代王,我们替大晋守了这么多年边,难道连个凉王都不肯给吗?!”
爱戴张重华的百姓们正是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自己跳出来的俞归自然成了绝好的靶子。这些市民不是富有教养的儒生,更不是主张忍让的道士与和尚,他们不但编了顺口溜在酒馆里公开漫骂,甚至还往俞归居住的驿馆里投掷了大量的石头和臭鸡蛋,搞的御史大人是坐立不宁,不得不搬到张祚在宫外的私宅暂避风头。当然,伤到自尊的御史大人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他几乎对张祚一党的所有人都施了压,要他们在期限内锁住百姓们的嘴巴。
“御史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为了不至于被无休止的抱怨搞的耳朵生茧,,张祚当着俞归的面只能满脸堆笑地把这件事给应承下来。但是俞归前脚刚刚跨出房门,张祚后脚就狂性大发地摔碎了一枚玉壁,因为他的压力已经累积到了极限,再不发泄的话恐怕整个人都会爆炸。自打张重华去世后,张祚就一直在忙着篡夺政权的各项事宜:联络马太后,试图控制后宫;与赵长合谋,一起伪造遗诏;软禁重华之弟张天锡,以便消除威胁......篡位者也不是随便就能当的,这些事情已经耗光了张祚的全部精力,可是书呆子俞归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给头找了这么个麻烦,搞的张祚连象征性的守灵都没时间去了。实在没办法的张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信誓旦旦的同党们身上,在得到他们的保密承诺后匆匆地把张重华的棺木丢在了一边,一头钻进了篡位与镇压的各项准备工作当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没去守灵的这个消息在2月10日就已经传遍了姑臧的大街小巷,并且成为了殡葬流程当中的第三个惊人意外。
这计促不及防的偷袭着实让张祚感到了肉疼,使他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遭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气急败坏的张祚立即将抓捕内奸的任务交给了赵长,但是一向可靠的老赵这次却让他失望了。在浪费了整整半天时间后,赵长不但没有找出任何一个嫌疑犯,反倒打残了数名无辜的宫女宦官,把张祚一党的形象给搞的更坏了。
“加强对外官们的监视,尤其是河州的那两个家伙!”
事以至此,张祚只能凭着直觉去办事了。讽刺的是,他的肌肉脑子这次倒是蒙对了地方。是的,将消息传到宫外的是一名有良知的青年宦官,最早获得这个消息的是张辉的部下周诚,而将消息传遍全城的则是张琚麾下的社员们。但是,就算封锁了外官们的住处那又如何?斥候两的潜伏老师是有数十年经验的老贼,张琚的社员当中更是有着不少现役的盗贼。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骗过那帮首都少爷兵的耳目,大大方方地翻进屋内与主人见面。
情报的流动,就这样在张祚的眼皮底下坚持了下来,而且信息传递的每一环都经过了仔细的确认,没有给张祚留下一点可供追查的痕迹。这种异样情形大大地刺激了张祚一伙的神经,而谢艾的迟迟不至更是令他们坐立不宁。爵位仍然停留在长宁侯的张祚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在胡乱塞了几口午饭后就立即跑去后宫找了马太后,但即使是马太后狂野的床上工夫也无法令他平静。他想要西平公的位置,他想成为凉国的最高统治者,他想得到宫城内外的所有漂亮女人......在与马太后进行到最后阶段之时,张祚祚甚至幻想起了自己身穿帝服号令天下的神气样子。
“憋在南边的那个窝囊皇帝,根本就配不上这个位子!禅让,禅让,禅让给我吧!我要定年号为和平元年,我要给文武百官全部加爵一级!哈哈,哈哈哈哈!!!”
张祚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进一步地加快了下身的动作。望着瘫软在床的马太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取消原本的怀柔计划,就在今天,2月10日的亥时整(21:00)除掉张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