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摄太守放心,在下这一千轻骑乃郡兵精锐,袭扰秦军后方绝不成问题。但敌军方位尚需判明,不知摄太守有何良策?”
在开口询问之前,刘澈曾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知道这位宗族的器量到底有多大,万一把刚刚取得大胜的张辉惹恼的话,恐怕他的整个下半生都要与小鞋为伴了。但如果在完全不了解敌情的情况下跟着张辉没头苍蝇一样地乱闯,就等于拿一千个弟兄的性命开玩笑。考虑再三后,他终于还是决定以弟兄们的利益为最优先。
“我的斥候两已经发现了几个候选目标,但是很抱歉,他们在前天的战斗中损失实在太大,无法取得进一步的情报。刘军主,能否让贵军的斥候也投入到侦察当中呢?”
张辉很有礼貌地对刘澈行了一礼,借此成功地遮掩住了自己脸上那无法克制的悲伤表情。有战争就会有死亡,而冲杀在第一线的军人更是要时刻做好战死的准备——这些大道理张辉当然是懂的,而且他在21世纪的战争中也已经见惯了战友与敌人的死亡。但是斥候两的那三名阵亡士兵全都是他手把手地教出来的,是张辉曾经为之倾注心血的优秀学生,与普通的战友完全不同。首次失去亲密徒弟的张辉,必须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最终习惯这种感受。
“这是我军分内之事,请太守立即提供敌军方位吧!”
张辉的谦恭与礼貌赢得了刘澈的稍许好感,不过,如果这位军主知道张辉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主动向中央要求流放的外来户的话,想必这股好感就会立即灰飞烟灭吧。但不管怎么说,双方暂时还是在融洽的气氛里达成了共同作战的协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氐秦补给部队的袭扰了。
1月17日,酉时一刻(17:15)。晋兴郡境内。
“……那个羌崽子当时还想拉我当肉盾,操!爷爷我以前没少挨你的军棍,这次凭啥去帮你个龟孙子?!直接给他胸口来了一刀,然后用他的尸首挡了凉兵的三支箭……”
手上扎着绷带的氐族老兵,正在喋喋不休地向同伍的后辈们吹嘘着数天前的战斗。不过,他的听众基本也就是这些了。分属三队的一百六十名氐秦官兵,眼下正三五成群地蹲坐在凹凸不平的官道周边埋锅做饭,对这位从枹罕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可说是兴趣缺缺。实际上,能让他们关心的就只有那八百多民夫以及民夫们所运输的那六百石军粮而已。
“……河州兵那边也有氐兵和羌兵,我得说,他们比略阳氐和南安羌能打多了,也就我们这些冯翊氐能把他们干翻。当然,攻城部队里的那些汉兵更是不顶用,我们得拿刀逼着他们往上冲……”
人气的低迷并没有影响到老氐兵的兴致,他仍然在口沫横飞地为年轻氐兵们介绍——或者是吹嘘着发生在枹罕的那场惨烈攻城战。为了防备位于前锋的羌兵队过来找事,老兵故意使用了冯翊氐方言,但是令他史料未及的是,在那些被强征过来的民夫当中并非只有汉族人存在。
“那些汉兵本来就是被强抓进军队里的。替你们卖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一名****上身的精壮汉子满不在乎地啃了一口干黍饼,以极其蔑视的态度斜瞟了老氐兵一眼。他有着与其他民夫相同的油腻发髻与布满老茧的黝黑赤脚,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寻常的汉族农民。但是他那口河南(即前凉河州辖区,并非现在的河南省)口音颇重的氐语却表明了他的氐人身份。
“哦?汉兵不愿意替我们这些异族卖命?”
老氐兵“啪”地一声扔下了手里那只豁边大陶碗,足足把里面的杂面疙瘩汤洒出了一半。他用不曾受伤的左手扶住了腰间的环首刀柄,吊儿郎当地走向了那位河南氐同胞,直到两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才最终停下。
“不过河南氐,看样子你倒是很愿意替凉国的汉人卖命呢。现在就从了你的愿吧?”
身为一根有着六年兵龄的老油条,冯翊氐的这名老兵早就不记得自己宰过多少平民了,仅仅在这次侵略中他就杀了三个,而且他非常愿意把这个数字增加为四个或者更多。
“你以为你那生铁片子能吓得了谁?明白告诉你吧,劳资以前在凉军里干过氐军的什长,手里的人命少说有一打,一半都是你们这些关中氐的!”
河南氐民夫骄傲地挺直了本就高大的身体,使得那个秦兵不得不费力地抬起了脑袋。但是冯翊氐老兵并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也没有感到任何形式的恐惧,正相反,无法抑止的怒火开始在他的胸中燃烧了起来。老兵慢慢地抽出了那把断了刀尖的环首刀,语露杀气地开始质问起了河州民夫:
“跟着汉人杀我们氐人很有意思么?是很有意思吧!不过除掉你这么个杂碎恐怕会更有意思吧?!!!”
“凉国把我们当朋友看,而你们这帮关中氐,除了欺负汉人欺负羌人欺负杂胡还会干什么?在枹罕城下死惨了吧?你们就是再死一百倍的人也攻不下来!明说了吧,连蜀地的氐人都比你们强!!!”
民夫猛地撕开了自己破烂的衣襟,把黝黑的胸膛迎在了老兵的刀锋前。他最后的这番话是用汉语说的,引起了押运队中汉羌士兵的一点共鸣——但他们却并不会因为这点情绪就转换阵营,对作为同伴一员的老氐兵动手的。所有人都只是漠然地望着老氐兵挥出断刀,对那位民夫没有表示出任何歉意……
一支凉军制式的黑翎箭突然呼啸着擦过了冯翊氐老兵的脖颈,当场便切开了他那根因为怒火而高高鼓起的主动脉。涌泉般的鲜血霎时间便糊了河南氐民夫一头一脸,使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只狰狞可怖的血魔。然而,和那支突然从树林里冒出来的骑兵部队相比,这点恐怖就实在是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