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
张辉牵着自己那匹失而复得的白马，与赵三、马骔、李悠等郡兵指挥官一起踱到了百姓们的身边。这些军人们的衣甲上全都糊满了干涸的血迹，砍的最卖力的张辉甚至被血块盖住了半张脸，连那顶用铜片编缀的头盔都被染的污秽不堪，看上去简直就是从阴间返回的鬼卒一样。但这位鬼卒却没有对百姓们伸出魔爪，而是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多谢！”
与洋洋洒洒地扯上一大篇骈文相比，无比简单的一个道谢显然更能打动百姓的心。他们慌张而笨拙地对张辉回了礼，满腹感激地抚mo起了口袋中那些事先发给的五铢铜钱。慷慨，随和，作战凶悍……这位顶着摄太守头衔的年轻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被苻雄赶到金城的吕聪，连同他的六百名部下一起被消灭的干干净净。金城郡兵的初战，取得了无可置疑的大胜。然而在这场抵抗秦军侵略的战争中，他们仅仅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与王擢军队的共同作战，即将展开。
1月16日，巳时整（9：00）。河州晋兴郡某地。
“摄太守果然不同反响！以二百乡兵全歼氐秦六百精壮，此等战绩，令澈神往！”
广武郡郡兵军主刘澈极其恭敬地翻身下马，对张辉郑重地行了抱拳礼。在抵达约定的会合地点后，他的第一反应既不是对麾下的一千轻骑下令，也不是拍打自己满身的浮尘，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张辉大拍马屁，简直就好像眼前站了一位一名中央大员一样。
“嘶——”
刘澈的那匹栗色战马发出了悠长的嘶鸣，看上去似乎极为不满主人的这种反常举动。实际上，这股亲热劲不但令张辉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让金城郡兵们也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冷战，他们不明白刘澈为什么会对一位从六品官员如此恭敬。不过军主刘澈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异样目光的，身为匈奴屠各部降将王擢麾下的乞伏鲜卑军官，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凉国士族官员心目中的地位。为了不至于被当成垃圾肆意践踏，他只能对所有上级奴颜卑膝，只有这样才能让双方的心灵都得到平衡。对身为“宗室成员”的张辉，刘澈自然不会改变这种做法。
“刘军主实在是过奖了，这场小仗我们一共出动了军民六百二十余人，已经比秦兵多了数十人。实际上，那场令张瑁铁骑大伤元气的河陕之战才是真正硬碰硬的恶战，当时冲在最前方的刘军主更是勇猛顽强。”
满脸无奈苦笑的张辉，似是无意地提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大战。对于他自己以及不知情的外人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句礼尚往来的恭维话，但是对于乞伏鲜卑人刘澈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连心脏都不听话地狂跳了起来，险些就要当场晕倒。
“在，在，在下当时乃是赵将……突击张瑁将军本阵，实乃逼不得已……”
刘澈的冷汗已经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片刻之间就浸湿了他的内衣。这位降将想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想告诉张辉自己在龙黎战场上曾经为了掩护副将宗悠而拼死冲杀，他想告诉张辉自己已经放弃了那个鲜卑姓氏，对凉国的忠心甚至可以与上司王擢相比……但是太多的信息反倒束缚了他的舌头，使得他越发地结巴了起来。刘澈只得继续保持着僵硬的抱拳姿势，眼巴巴地望向了这位看上去还算随和的“张氏宗族”，希望他不至于当场动怒。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对军主的表现感到欣赏，你知道，张瑁的骑兵是长最临河之战取胜的关键，而你们是在正面对抗中消灭了他的三千精锐……”
手忙脚乱的张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人际交往方面自己仍然是个雏儿，不但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还顺便揭了别人心头的伤疤。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继续瞎扯这段烂帐，尽快把话题转向正轨：
“时间紧迫，过往旧事暂且不谈。刘军主，广武郡目前战况如何？”
张辉一面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发问，一面偷偷地观察起了刘澈的表情。令他大为放松的是，这位乞伏军官没有再次变得一脸惊惧，而是立即口齿清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他自己也不愿意老是被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折磨，而且广武郡的战斗也的确颇有圈点之处：
“铁弗匈奴在秦主胁迫下出兵一万，已经攻下郡内三座坞堡。但王将军率五千主力拼死抵挡，已将敌军阻止在了河水岸边。我部斥候曾隐约听闻，胡兵尸体已然填满了城外壕沟，而护城河水更是早已赤红。”
在介绍友军战绩的时候，刘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法抑止的骄傲神情。自从龙黎大败后，几乎是光屁股逃回来的王擢虽然仍旧是前凉所任命的征虏将军兼“秦州刺史”，但是几乎所有中央官员都把他看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垃圾，他手下的官兵也自然被当作了一碰就倒的豆腐兵。虽然现在的广武郡兵绝大部分都是在败战后才进入王擢麾下的。而现在，在氐兵刀剑威逼下以肉身强攻坚城的铁弗匈奴，总算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好机会。
“依靠强征来的牧民对城堡进行强攻……铁弗匈奴纯粹是在找死。不过，王将军却也为此陷在河岸动弹不得。”
张辉不无遗憾地扫视了刘澈身后的一千轻骑。王擢麾下的这些士兵，虽然经历了整整一天的急行军并且因此变得个个灰头土脸，但是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没有丢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军人气势。虽然从控马的姿势来看他们的素质仍然比氐秦精兵要差，但如果六千人全部都能出动的话，切断氐秦补给线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