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激动的劲头过去之后,高热便再次地袭向了张辉的大脑。这次的发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甚至连张辉的视野都开始模糊了起来。不过,官员们那挥之不去的恐惧神情,还是清晰地印在了张辉的视网膜上。
“天寒地冻的……这几天说不定还会下雪,弄不好会死人的……”
矮小干瘪的门下史神经质地颤抖了起来。这个小老头有着严重的关节炎,自从入冬后就几乎没有进行过室外活动,而张辉却要让他去指挥村民疏散,这跟直接要他的命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会让华老帮忙照顾您的,我的皮袍也可以全部借给您。抱歉,我必须去制定迎击方案,而且还得去听取斥候两的进一步报告。有劳大家了。”
张辉也明白自己的命令很过分,但眼下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牺牲少部分官员的利益来拯救大部分的百姓。对于这点,沮渠逖也是赞同的,但他仍然无法放心地将军事工作交给张辉,毕竟这位摄太守还没有在这个时代指挥过一场正规的战斗。
“摄太守,能够告诉我们您的初步分析吗?我们这些文职官员需要安抚,百姓们更加需要安抚。”
沮渠逖的要求合情合理,张辉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构思中的作战计划也必须得到文职官员和百姓们的协助,否则就根本无法实施。
“好的。那么,我先说说对敌军作战目的的初步分析。”
这位摄太守虚弱地点了点头,开始正式地阐述起了自己的观点:
“氐秦的入侵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大家都知道,目前西平公已经是病入膏肓,连续两个月卧床不起,随时都有……那啥的可能。姑臧城内的各股势力当然不会就这么闲着,他们已经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内斗之中,根本就无暇顾及国外。而氐秦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会选择在冬季发起偷袭,而且也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冬季作战的补给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战马的草料补给。因此,我估计他们的作战目的只是拔除我国在河水(黄河)东岸的据点,不会再做进一步的深入。”
张辉终于结束了叙述。耗尽体力的他再度将身体缩回了皮袍当中,开始瑟瑟发抖地闭目养神了起来。不过,他的耳朵仍然在继续地捕捉着官员们的动向。
“也就是说,河州会成为主战场。和后赵以往的入侵正好是一个路子。但是我们也帮不了张瓘什么,光那些轻骑就够我们受的了。”
沮渠逖总算是安了心。对于河州军的战斗力,他还是很赞赏的。但是面对如此规模的氐秦部队,如果河州军想要单独抵抗的话,恐怕也只能采取坚壁清野战术打消耗战,到时候河州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不。我们不能仅仅是被动防守。”
张辉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在外人听来,他的声音只能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但是对郡府的官员们而言,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嗯,把你那两百个大头兵全部拉出去,然后在平原上被氐秦骑兵碾成肉酱?明白了,明白了,谢卒长?谢卒长!赶快把摄太守领回军营去,他好像烧糊涂了。”
沮渠逖甚至懒得再和张辉搭话了。在他看来,张辉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回营房里休息,而不是在这里唧唧歪歪。如果在休息几天后张辉的病情仍然无法好转的话,那郡府的官员们就得商量商量兵权的移交问题了。就算对手只是轻骑,把部队交给一个糊涂蛋指挥的话照样赢不了……
“叫个劳什子的谢组长!老子现在顶多39度,精神着…咳咳咳!”
张辉暴怒地掀翻了眼前的书案,但却为此付出了干咳半分钟的惨重代价。此时,一直在门外候命的谢宝也与凌厉的寒风一起冲进了室内,不过在听了张辉的怒骂后,他一时间也乱了阵脚,整个人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摄太守不赞成我的判断,就请说出可行的作战方案来!大吼大叫不会改变我们对您的看法!”
耿着脖子的沮渠逖拍了书案,他也是豁出去了。他完全忽略了类似“39度”那样的难懂名词,直截了当地询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以为我没有吗?!刚才偏偏就想出来了!谢宝,地图!!!”
张辉在怒吼的时候仍然显得相当有精神,但这是因为他集中所有残存体力奋力一搏的缘故。从刚才起就开始不断恶化的高烧剥夺了他起身行动的能力,使得他不得不把谢宝拉来打下手。
“是!雍凉边境态势图,马上就好!”
作为一名将令行禁止刻在骨子里的优秀军人,谢宝迅速地执行了张辉的命令,将那幅揣在怀里的地图小心翼翼地铺在了书案上。但是在谢宝的内心深处,他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免得夹在两名长官之间受夹板气,到时候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看这里,看广武郡在河水东岸的据点。王擢在那里一共留了步骑各三千人,在氐秦偏师面前足可以自保,甚至有余力反攻——但王擢自己是没有那个指挥能力的,兵力在他手里只会被浪费掉。为了让广武郡的兵力得以充分利用,我们必须马上派使者过去,向他们借一千轻骑来用。要让这些轻骑,与金城郡兵一起攻击敌人在河州的主力!”
即使听他讲解的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张辉在地图上跃动的手指仍然有些颤抖。别说是千人规模的战斗了,他以前连百人规模的战斗都没有指挥过,在这个危机关头,他能够仰赖的,也就只有以往阅读战史资料时所锻炼出来的判断力了。